烛光轻轻晃动了一下,凌惊鸿抬手挡了挡风。风从窗缝钻入,夹着一股泥土的气息。她目光微凝,落在窗台上——那里有一粒红色的沙子。
这沙子,不是宫里原有的。
她用指尖轻捻,将那粒沙碾碎,随即收入一只小瓷瓶中。云珠站在一旁,屏息静气,不敢言语。
“去南书房,取《边陲风物志》来。”她说,语气沉稳,“快些。”
云珠转身离去,脚步极轻。凌惊鸿坐回桌前,摊开一张地图。记忆悄然浮现——北狄密探曾以赤岭红土为记,每十里埋下一粒,连点成线。他们不用信鸽,不烧纸条,仅凭一粒沙传递消息。
如今,这粒沙出现在她的窗外,不是警告,而是试探。
不多时,云珠归来,怀中抱着一本旧书。封面题着“风物志卷三”,字迹已模糊难辨。
凌惊鸿翻至目录,目光停在一行小字上:“西北诸地·土壤异考”。她翻开那页,低声念道:“赤岭之土,色如血,质粗而轻,风不能散,唯雨可冲。”
她合上书,神色笃定:“就是它了。”
云珠低声问:“我们要抓人吗?”
“不。”她摇头,“暂且不动。让他们以为我们毫无察觉,才能引出幕后之人。”
她提笔写下三条命令:其一,派四名暗卫伪装成商队,沿赤岭古道西行,每隔十里取沙一粒,记录位置;其二,在四座城门税卡设人盯守,凡携带包裹出城者,须登记姓名、去向与货物;其三,联络江湖老线人,在西北方向驿站旁开设茶摊,专事打探消息。
“这些事,绝不可外传。”她叮嘱,“尤其是宫中之人。”
云珠点头:“我亲自去安排茶摊的事。那些人都认得我,不会起疑。”
“你不行。”凌惊鸿看着她,“你现在太紧张。方才递书时,手抖了两次。”
云珠低头:“我……怕做不好。”
“害怕无妨。”凌惊鸿从袖中取出三个不同颜色的布袋,置于桌上,“现在我要你办一件事——把这三个袋子,分别送给李美人、赵才人和孙昭媛。记住,不能让人看见你进去,也不能让人看见你出来,更不可回头。”
云珠咬唇接过布袋,悄然出门。
半个时辰后归来,脸色苍白。
“李美人的宫女正在门口扫地,我从后墙翻进去的。赵才人正梳头,我趁她闭眼敷面时,将袋子塞进袖中。孙昭媛……她在念佛,我在香炉后等了一刻钟才动手。”
“你回头了几次?”凌惊鸿问。
“两……两次。”
“一次在赵才人院外,一次在回廊拐角。”
云珠一怔:“你怎么知道?”
“你鞋底有泥,左脚多右脚少,说明你在拐角停过。进门时裙角蹭了门槛,回来却没有——因为你回头时调整了步伐。”
云珠眼眶泛红:“我是不是很笨?”
“你只是还不懂如何藏身。”凌惊鸿语气缓了些,“从前你是端茶的丫头,如今你要做看不见的人。我不指望你一夜学会,但你要记住——每一次露面,都可能害死别人。”
云珠用力点头:“我再试一次。”
当夜,她再度出门。怀中藏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庚字号已启”。
这是个假消息。真正的庚字仓位置,唯有极少数人知晓。若有人前来取条,便证明宫中仍有内鬼。
三更天,云珠归来,衣衫被露水浸湿,脸上却带着笑意。
“大理寺周主簿的家丁半夜开了侧门,取走了信箱里的纸条。我悄悄跟着他,他去了西市一家当铺,把纸条塞进门缝。”
“当铺叫什么名字?”
“荣昌记。”
凌惊鸿默默记下。
次日清晨,她邀巴图鲁至御花园亭中饮茶。
巴图鲁来得很快,身着使臣服饰,未带兵刃。
“听说你们那边近日有不少人流迁徙?”她开门见山。
“冬雪太大,草场枯死。”他答得简洁。
“哪些部落动了?”
“都是小部。大部落还在等。”
“等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等风向。”
她微微一笑:“你还记得昨日的话吗?你说,最安静的狼,最会咬人。”
巴图鲁未笑。
“那你现在觉得,我是狼吗?”
他沉默片刻:“你不是狼。”
“那是?”
“你是鹰。飞得太高,底下的人看不清你,只当你是一片云。”
她端起茶杯:“若有一天你听见鹰叫,你会告诉我吗?”
他未答,饮尽茶水便离去。
当夜,凌惊鸿在案上发现一封信。无名无款,纸上仅书二字:
三更。
她凝视良久,纹丝不动。
随后吹灭烛火,静坐于黑暗之中。
将近四更,一名暗卫跪伏门外禀报。
“赤岭方向有动静。第三粒沙被人挖走,地上留下一根黑色羽毛。”
“继续查。”
“是。”
不久,又一人来报。
“荣昌记当铺于凌晨三点关门后,有人自屋顶而下,往北城而去。那人瘦高,左手戴铁环。”
“盯住他,不要动手。”
“明白。”
凌惊鸿起身走到窗边。风比昨夜更烈,吹得帘幕翻飞。她伸手扶稳,指尖触到一片湿冷。
下雨了。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隐匿行踪。
她回到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把窄刃匕首。刀身细长,可藏袖中。她将匕首别于腰间,外披深色长袍。
云珠进来时,见她正系着靴带。
“你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她系好带子,“就在宫里走走。”
“这么晚?”
“越是此时,越要走动。”她说,“敌人以为我们入睡,才会现身。”
云珠欲言又止,终是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你留下。”她按住对方肩头,“今夜你的任务是守在这里。有人敲门,不论是谁,都说我不在。若有人翻窗,立刻点火示警。”
“要是……真是你回来了呢?”
“我会敲三下窗框,停顿一下,再敲两下。”
云珠牢牢记下。
凌惊鸿出门时,雨势正急。她贴着宫墙前行,步履轻悄。几名巡逻侍卫见她,低头行礼,无人敢问。
行至凤仪宫后巷,她停下。
此处有个排水口,直通宫外。昨夜无人巡查,因众人皆紧盯大门与角楼。
她蹲下身,手指抚过石缝。
泥土被人翻动过。
她顺着墙根前行,五步之后,脚下踩到异物。
低头一看,是个小铜铃,形制奇特,不似宫中之物。
她拾起,收入袖袋。
刚站起身,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似有物撞门。
她静立不动,仔细聆听。
然而却再无声息。
她缓缓折返。临近凤仪宫时,忽见一人立于屋檐之下。
是巴图鲁。
他未撑伞,全身湿透。
“我听见了。”他说。
“听见什么?”
“鹰叫。”
凌惊鸿望着他。
“三更时,有人在城西放了一支响箭。非军用,是北狄猎人唤鹰所用。”
她问:“箭往哪个方向飞?”
“东南。”
两人对视一眼。
东南方向,正是皇陵所在。
凌惊鸿转身疾行。
身后,巴图鲁高声喊道:“你现在去,太危险!”
她未回头,脚步更快。
行至宫道拐角,她抽出匕首,握于右手。
前方幽暗深处,一道矮小身影正贴墙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