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枯叶上的字迹尚未干透,凌惊鸿已丝起身。
她将那片叶子交给暗卫,只吐出一个字:“传。”
赵承武早已候在宫外。密信裹在油纸中,藏入鞋底,天还未亮便悄然送进了宫门。
金銮殿外,百官依品级列队,衣冠齐整,步履轻缓。无人留意到,内侍抬来一面蒙着黑布的铜镜,安放在角落案几上,压住了明黄绸缎的一角。
早朝的钟声响起,萧彻登临御座。今日他着明黄常服,袖口金龙盘绕,神色平静,眸光却比往日锐利几分。
凌惊鸿立于文官前列,一袭青紫官袍,身姿挺拔。她目视着前方,静待时机到来。
魏渊姗姗来迟,银白胡须微颤,步伐沉稳。他目光扫过那面被遮覆的铜镜,眉头微蹙,旋即恢复如常。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拖长声调宣道。
话音未落,凌惊鸿已跨步出列。
“臣有本奏。”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利刃划破晨雾,“事关先帝之死,关乎江山社稷,臣不敢缄默。”
众人侧目。有人低头回避,有人悄然望向魏渊。
魏渊慢条斯理开口:“凌大人昨夜未曾安眠?这般早来上朝,莫非做了噩梦,竟将朝堂当作戏台唱戏来了?”
凌惊鸿神色不动,淡然回应:“相爷若心中无鬼,又何惧我说实话?”她转身面向皇帝,“陛下,臣请启用从地宫取出的证物,以揭此逆谋。”
萧彻指尖轻叩龙椅扶手,微微颔首。
内侍上前,揭开黑布。
铜镜静置案上,镜面幽深,似有水波流转。凌惊鸿取出一枚玉钥,插入镜背凹槽,轻轻一旋。
嗡——
低鸣声乍起,镜面泛起了光影。
画面浮现出:一间昏暗的密室,烛火摇曳晃动。魏渊身着深色的长袍,跪坐于北狄图腾前,对面立着一名披狼皮的使者。他亲口说道:“三个月内,助我清除异己,事后愿割让雁门三关为酬劳。”
大殿死一般寂静。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闭上嘴。
画面继续——魏渊提笔书写密令,加盖私印,递予给对方。印章清晰可辨:右下角缺了一角,正是户部去年查账时发现的假印样本。
凌惊鸿冷冷开口道:“诸位不妨想想,兵部三年军饷空账,是谁压住案件不查?钦天监上报七星逆行预示国难,又是谁斥为妖言惑众?如今证据昭然,难道非要等到北狄铁骑踏入边境,才肯相信这朝堂之上,竟藏有一名卖国求荣的奸臣?”
魏渊脸色骤然惨白。
他猛然站起身:“荒谬!此等幻象岂能为证?分明是邪术伪造,意图陷害老臣!”
“邪术?”凌惊鸿冷笑一声,“那你可敢让钦天监与大理寺当场验镜?尝若为虚妄,我愿以欺君之罪伏法;若属实——”她目光如刀,直刺魏渊,“你便是乱国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满殿中鸦雀无声。
几名原属魏渊一党的官员悄悄的后退半步,不敢对视。
萧彻终于开口:“魏卿。”
声音平静,却重若千钧。
“你还有何话说?”
魏渊双拳紧握,额角渗汗。他明白,昨夜那辆青篷车本应悄然运走“假线索”,却被凌惊鸿反手设局,成了引他暴露的陷阱。
他以为自己在钓鱼。
却不料,自己才是鱼。
“陛下!”他突然跪地,声音发颤,“老臣辅政四十载,忠心不二!此女居心叵测,借地宫宝物蛊惑圣听,恐有篡权之图!”
凌惊鸿轻笑一声。
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高高举起:“此乃自北狄驿馆流出的密信副本,不仅有你的私印,更有你们约定的暗语‘换鼎’二字。你说,这‘鼎’是指香炉?还是——龙椅?”
魏渊瞳孔骤缩。
他知道这封信。那是他亲手焚毁的底稿。怎会……尚存?
“不必惊讶。”凌惊鸿仿佛看穿其心思,“你以为烧了便无痕?可你落笔时,墨迹透至下页。那张纸,如今正存于刑部库房。”
她步步逼近:“你以为藏得深,可贪欲终会留下痕迹。克扣军饷,打压忠良,勾结外敌,每一步都踩在百姓头上。你以为无人知晓?可天地有眼,人心有秤。”
萧彻缓缓站起身。
他走下台阶,立于铜镜前,凝视画面良久。
而后转身,面对着群臣。
“诸位爱卿。”他声音不高,却响彻大殿,“朕多年疏于政务,纵容宰相专权,致使奸佞横行,几毁社稷。今日幸得凌卿冒死取证,揭此巨患——”
他抬手指向魏渊,“此人结党营私,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即刻革去一切官职,移交刑部严审。府邸查封,党羽彻查,一个不留。”
禁军立刻涌入大殿。
铠甲铿锵之声中,将魏渊团团围住。
他瘫坐于地,唇齿颤抖,再无言语。
曾一手遮天的宰相,此刻如断脊老犬,被人架起拖出殿外。途经凌惊鸿的身旁时,他猛然抬起头,眼中尽是怨毒。
“你赢不了的……你背后之人……不会让你活到明日……”
凌惊鸿俯视着他,语气平静:“你说对了。我确实赢不了——若我还只为复仇而战。”
她顿了顿,“但现在,我不是为凌家而战,是为了这个国家。”
魏渊被押出殿门。
狂风卷起他的官帽,滚落阶下,沾满了尘土。
群臣噤若寒蝉。有人低头不语,有人偷觑萧彻,更多人悄然望向凌惊鸿。
她仍伫立在原地,仍然未退。
萧彻重回御座,看着她:“你还有何事?”
“还有一件。”她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双手奉上,“此为多年来依附魏渊、参与贪腐之官员名录,共三十七人,牵涉六部十三司。臣请陛下下令,逐一审查,绝不宽贷。”
萧彻接过名单,并未展开, 只是轻轻置于案几上。
“你很急。”他说。
“非我心急。”她答,“是民心等不起。”
两人对视片刻。
萧彻忽而一笑:“你变了。”
“人都会变。”
“从前,你只想杀他。”
“如今,我要拔除整个烂根。”
萧彻沉默良久,终提起朱笔,在名单上批下一字:“准。”
凌惊鸿躬身领命。
她退至殿侧,静静等候。
按例,今日太后将于寿康宫设宴,庆贺边关大捷。她必须出席。
此时,一小太监匆匆入内,在萧彻耳畔低语数句。
萧彻神色微动,随即起身:“朕亦前往赴宴。”
凌惊鸿抬眼看着他。
他朝着她走来,低声说道:“你知道吗?方才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你是来夺皇位的。”
“我不是。”
“可你现在,已有此势。”
她未言语,只是轻轻抚上腰间的玉佩——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萧彻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凌惊鸿立于原地,听着殿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忽然,袖中传来一阵冰凉。
低头一看,玉佩边缘竟渗出一丝血痕,仿佛凭空而生。
她心头一震。
这块玉佩,从未流血。
她正欲仔细观察,殿外却传来一声通报:
“太后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