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叶子轻轻落在门槛上,她一眼就看见了——背面用炭笔写着两个字。
别信。
她没抬头去看屋顶有没有人,也没让云珠去查角门有没有动静。现在越乱动,越容易露出破绽。她只是默默地把叶子收进袖子里,转身回到桌前,重新摊开那张星图。
铜钉上的符文,和簪子里藏的羊皮纸上留下的压痕一模一样。说明这两样东西,是出自同一个地方。可这不代表送信的人就可信——说不定,就是有人故意留下线索,想把她引到错误的路上去。
真正的入口,不能靠猜,得亲自验证才行。
她吹灭了蜡烛,换上一盏冷焰灯。青色的光洒在星图上,原本静止的星星点点,竟然开始有了流动的痕迹,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最终指向御花园正中央的一片空地。
就是那里。
她走到窗边,望着园子里七块黑石排成的形状。今晚是月圆之夜,北斗七星的倒影会和石阵完全重合,这个时机只有子时前后短短一刻钟。错过这一次,需再等下个月圆,变数太多,怕是再也抓不住了。
她提笔写了三行字,分别装进三个小竹筒里。第一个递给云珠:“戌时二刻,送到钦天监值房,亲手交给周大人,不能经过别人的手。”
第二个递出去:“送去工部库房后巷的暗桩,就说‘灯油快见底了’。”
第三个她自己留下,什么都没说。
云珠接过前两个,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小姐……屋顶那个人,真的不用管吗?”
“管。”她一边系紧袖口一边说,“但现在不是时候。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比追一个送信的影子重要得多。”
云珠抿了抿嘴,点头退下了。
半个时辰后,钦天监传来消息:今夜子时零七分,北斗七星斗柄末端与月亮投影会在御花园中心点交汇,持续十二息,误差不超过三息。
她记下时间,迅速换上一身深灰色短打,外面套了件宫女常服做掩护。刀藏在裙摆夹层里,火折子贴着手腕绑好,连鞋底都加了软垫,走路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戌时五刻,萧砌来了。
他从西边角门进来,一身黑衣几乎融进夜色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朝她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往前走的时候,他低声问:“确定现在动手?”
“不能再拖了。”她说,“有人想让我分心,恰恰说明我们已经离真相很近了。”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把手边的短剑微微调整了个角度,方便随时拔出来。
云珠躲在假山后面,怀里抱着信号灯笼。只要发现巡夜的人靠近,她就会点燃绿焰报警——这是她们早就约好的暗号。
园子里很安静,连虫叫都听不到几声。他们沿着石径边缘走,避开主路上的巡逻路线。越靠近中心空地,地面就越平整,七块黑石围成北斗的形状,中间是个凹下去的地方,像一口干涸的井,寸草不生。
他们藏在一棵老槐树后,静静地等着子时到来。
风不大,但从石头缝里穿过时,发出低低的嗡鸣声,像是某种机关在呼吸。
萧砌忽然耳朵一动,抬手示意她别动。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东边墙根有震动,频率不像人走路,倒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转。”
她眯着眼看向那边。果然,一块石头边缘闪过一道极淡的纹路,转瞬即逝。
“机关醒了。”她说,“它在感应星位。”
时间一点点逼近。
终于,月光缓缓移到中央凹陷上方,北斗的倒影像一支巨笔落下,正好落在七块黑石组成的斗柄上。
地面轻轻一震。
紧接着,那口“干井”边缘裂开了一道细缝,尘土扬起,一道青灰色的石门从地下缓缓升起。门上刻满古老的纹路,正中央有个圆形凹槽——形状跟她手里的铜钉一模一样。
她却没有立刻上前,反而拉住萧砌的袖子,轻声说:“等等。”
他懂她的意思。太顺利的事,往往藏着危险。
他们继续观察。十息过去,石门完全打开,里面黑洞洞的,没有声音,也没有风吹出来,一切都很平静。
“可以进去了。”他说。
她这才迈出一步,却在门前停下。蹲下身,用匕首挑了一撮土闻了闻——没有毒烟味,土是干的,像是很多年没有人动过。
她拿出火折子,轻轻一晃。
微弱的光照进洞口,显出一段向下的台阶,边缘整齐,显然是人工挖的。墙上挂着放火把的位置,但现在都是空的。
“我先下去。”萧砌挡在她的前面半步。
她没争,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一手拿着火折,一手按在刀柄上。
台阶不长,大概三十级,尽头是一扇铁门。门把手是环形的,锈迹斑斑,但锁眼很干净,像是经常有人来开。
萧砌伸手就要推,她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不对。”她盯着门缝,“这门不该这么容易就被找到。要是真是皇陵的入口,怎么可能只靠星象就能打开?”
他顿住了。
她后退两步,重新打量整个空间。石门、台阶、铁门……一切都太“完整”了,好像就是专门等着被人发现一样。
“有人清理过。”她说,“就在最近。”
萧砌回头:“你是说,这是个圈套?”
“不一定是要害我们。”她压低声音,“可能是有人想让我们看到什么。”
她从怀里掏出铜钉,对着火光仔细看。钉帽上的符文泛着淡淡的青光,和石门上的刻痕风格一致。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
以前在一本残破古书上看过类似的结构——真正重要的机关,往往会设一个“假入口”,用来迷惑闯入者,浪费他们的力气,甚至引他们触发陷阱。而真正的通道,通常藏得更深,需要双重验证才能开启。
她抬头看向头顶。
月光从石门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投下一小道斜影。她算了一下光影的角度,对照记忆中的星图位置,猛然意识到——
北斗倒影和七块石头重合的点,并不在石门正上方,而是偏了半尺。
也就是说,真正的关键位置,不是眼前这道石门,而是它左边那一片看似普通的地面。
她走过去,蹲下,伸手摸了摸砖面。
很平滑,但温度比周围低一些。
她拿出匕首,轻轻敲了敲。声音沉闷,不像空心的。
但她不信邪。站起身,退到星月交汇的实际落点,闭上眼睛,回忆古籍里记载的机关启动规律。
“以星为引,以月为钥,双辉落处,门自启焉。”
她睁开眼,一脚踩了下去。
脚下的砖突然一松!
她反应极快,立刻往后跳开,萧砌也同时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来。
轰——
一声闷响,那块砖下沉了三寸,周围的六块砖也跟着一起凹陷,组成一个完整的圆形图案。地面震动加剧,刚才那道青灰色石门竟开始缓缓下降。而他们脚边的地砖缝隙中,一道红光悄然浮现,迅速勾勒出一扇全新的门户轮廓。
尘土飞扬中,一扇从未出现过的黑石门缓缓升起。比之前的更窄更高,门中央刻着一只闭着的眼睛。
她走上前,把铜钉插进那只“眼睛”的凹槽里。
严丝合缝。
门内传来机械转动的声音,仿佛沉睡多年的齿轮终于苏醒过来。
“这才是真正的入口。”她说。
萧砌看着那扇门,忽然问:“你早就知道第一道是假的?”
“不是早就知道。”她收回手,“是从你提醒地下有动静那一刻起。真正的机关不会只等星月,它有自己的心跳。”
门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没有风,只有一股陈年的寒意扑面而来。
她点燃新的火折子,第一个走了进去。
萧砌紧跟其后。
就在两人快要完全进入时,外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声。
云珠从假山后探出头,脸色发白:“小姐!萧大人!西边巡夜提前了,两队人正往这边走来!”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石门。
已经来不及掩盖痕迹了。
“进去。”萧砌低声说,“我断后。”
她点点头,一步跨入石门之内。
黑暗瞬间吞没了她的身影。
萧砌随后一个踏入,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机关锁死,外面的所有声音都被隔绝了。
火光在她手中跳动,照亮前方一条狭窄的通道。墙上每隔几步就有个放火把的槽,全都空着。地面铺着黑色方砖,每块上面都刻着数字,从一到九循环排列。
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脚下的砖,数字是“七”。
下一秒,她听见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像是有人赤着脚,踩在砖上,正慢慢地、悄悄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