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莉瞥了刘洪才一眼，两人均是满脸茫然，完全摸不透谢维康的用意。
谢维康伸长脖子，压低声音说道：“您是哥，那您就是嫂子。嫂子，能不能帮我个忙？”
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董莉疑惑地问道：“什么忙？”
谢维康重新坐直身子，神色郑重地说道：“其实曾叔和范婶挺可怜的，儿孙都在身边，却要千里迢迢出来打工，连春节都没法回家团圆。我也清楚，跟他下棋，凭我的水平根本赢不了，他明显是故意让着我，我只是没点破而已。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我多陪陪他们。这次我生病住院，我姐说医药费都是曾叔垫付的，以他的性子，我就算把钱还回去，他也肯定不会收。所以我想请你们帮个忙，等我走后，把这两千块钱转交给他们，跟他们说，谢谢这些日子他们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照顾。”
听到这里，刘洪才和董莉对视一眼，点头应下了。
董莉拉过谢维康的手，轻声说道：“孩子，说实话，你刚到厂里的时候，说话没个准头，我还跟老刘说这小伙子不靠谱。可后来你用行动证明是我错了，从一开始的玩世不恭，到现在懂得体谅人情冷暖，你是真的长大了，嫂子打心底为你高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李梅的眼光不错，希望你们俩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董莉的眼里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谢维康没说道，向刘洪才夫妻俩点头微笑了一下，随后转身回到寝室，把所有东西都收拾进了行李箱。
……
雨后的春日是这般明艳，带着飘飞的柳絮，如同漫天的雪花，随风飞舞。
离别的号角是如此沉闷，裹着压抑的调子，好似伤感的乐曲，催人泪下。
或许此刻的惆怅，就像粘在衣角的柳絮，怎么也拂不掉。
但别忘了，再冷的春雨终究会停，而漫天的柳絮，其实也是在为下一次相遇铺路。
当谢维康向全厂工友宣布要离开的消息时，大家的反应出奇一致，都是满脸是不舍。
谢维康举起水杯，对众人说道：“在这个厂里，我年龄最小，各位都是我的哥哥姐姐、叔叔婶婶。能在这十个月里跟大家朝夕相处，多亏了各位的照顾。今天不是周末，上班时间不能喝酒，所以临走前，请允许我用这杯清水敬大家，祝大家再接再厉、收入满满，也祝咱们厂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起身，回应他的敬酒。
谢维康又拿起笛子，笑着说道：“在过去的这十个月里，咱们有说有笑、有吵有闹，有过欢乐也有过难过。但不管我以后在哪儿，咱们永远是朋友。希望大家别忘了，咱们这个家具厂里，曾经有个爱吹牛皮、满嘴跑火车，还爱哭鼻子的谢维康。接下来，我用一曲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祝咱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凝神倾听。笛声里藏着七分温暖，也裹着三分伤感，轻轻飘在空气里。
吹完曲子，谢维康又对大家说道：“相聚即是缘，同行就是情，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相聚的尽头常是分别，但分别也是为了下次更好的相聚。接下来，我用一首《送别》跟大家道别，希望咱们以后还能再聚！”
竹笛的旋律响起，现场大半工友都红了眼眶，忍不住落下泪来。其实离别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从不是此刻才有的滋味。
之后，谢维康专门走到曾辉禄和范桂华夫妻面前，端起水杯说道：“曾叔、范婶，你们在厂里年龄最大，这些日子天天给我们做饭，把大家养得头齐尾齐，一个个肥头大耳……”
这话逗得众人哄堂大笑，气氛稍稍缓和。
谢维康接着说道：“尤其是今年，你们待我就像亲爹亲妈一样。我用这杯水，祝你们俩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曾辉禄抹着眼泪，激动得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小谢，你是个好孩子！叔嘴笨，就希望你以后吃好、喝好，事事都顺顺利利的！”
……
回到寝室，谢维康跟室友们一一拥抱道别。
大家都没多说话，只反复说着“一路顺风”，却把所有不舍都藏在了这简单的四个字里。
拖着行李箱走出寝室时，谢维康看见杨显梅姐弟和赖春香站在她们寝室门口，正静静地望着他。
他先走到赖春香面前说道：“赖姐，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还记得第一次在黄河游泳，你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定横穿黄河的赌约，从那时起就一直为我们的安全操心。后来不管是我还是我姐，遇到感情问题都是你开导我们，帮我们走出阴影。现在我要走了，希望春节你们回成都后，咱们再聚。”
赖春香眼含热泪，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鼓励道：“好小子，回成都后好好干，为自己的幸福加油！”谢维康重重点头：“嗯，谢谢赖姐。”
接着，谢维康看向杨显梅。
他心里清楚，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的姐姐，对自己藏着很深的情意，只要自己伸开双手，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扑进自己的怀里，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道：“姐，在厂里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没有之一。咱们没有血缘，却比有血缘亲人还亲，你不是我亲姐，却胜过亲姐。希望你永远漂亮，早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到时候我一定要来当这个小舅子的！”
杨显梅咬着下唇，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最后，谢维康拍了拍杨显聪的胳膊，叮嘱道：“显聪哥，姐就交给你了。你是男子汉，一定要保护好她，别让她受欺负。还有，我走后，有空的话，你多替我陪陪曾叔和范婶他俩。”
杨显聪的情绪还算稳定，点头应道：“弟弟你放心，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咱姐。以后陪曾叔下棋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我那辆自行车送给你了，以后出门办事，骑车比坐公交方便。”谢维康补充道。杨显聪立刻开心地说了声“谢谢”。
谢维康强忍着要掉下来的眼泪，对三人说道：“好了，我该走了，你们都回去吧。”说完，他转身，故作从容地往外走。
刚走到厂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康康……”
谢维康脚步一顿，转身就看见杨显梅正快步向他奔来，一把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她抱着。
其实他心里很乱，他很想像搂李梅那样把杨显梅搂在怀里。但他更清楚，这份超越姐弟的感情，哪怕再往前走一小步，都会给杨显梅带来更深的伤害。
大约一分钟后，杨显梅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谢维康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柔声说道：“好了，咱们又不是永别，过年再见。”
杨显梅挤出一丝微笑，点头道：“好，过年再见。”
谢维康再次挥手告别，转身离开了家具厂。
……
走出厂区，谢维康径直往黄河沙滩走去。
这里是他和李梅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藏着太多回忆。
谢维康静静地坐在沙滩上，望着眼前的黄河。
当初是他把李梅从水里捞起来，也是在这片沙滩上，是他从死神手里把她抢回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也给自己留下了一段甜蜜又痛苦的过往。
如今要离开了，沙滩还是那片沙滩，但他的生活早已彻底改变。
心里那个倩影，始终让他留恋，让他牵挂，让他无法释怀。
之后，谢维康坐公交车来到大明湖正门。
看着那座高高的牌坊，他仿佛看见李梅正摆着姿势，等着他拍照。
旁边乐器店里飘出的葫芦丝音律，让他想起当初围着李梅演奏转圈的场景，这一切，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随后，到了火车站，排队买票时，谢维康本想说要买一张回成都的K205次车票的，话到嘴边却又改了主意，还是先买一张去泰山的票吧。
他突然想再看一眼那座巍峨的高山，因为那里藏着他和心爱之人最珍贵的记忆。
走进候车室，谢维康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在济南的点点滴滴。
直到去泰山的火车开始检票，他才低着头，随着人流机械地往前走。
他没注意到，就在自己走进检票口的瞬间，身后有两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孩，正焦急地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走到站台上，谢维康抬头看了看站台两端。熟悉的穿堂风依然在，上次从这里去泰山时，李梅还靠在他身边，一起走过这段路，可如今，只剩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一小时后，火车到达泰山站。
谢维康先买了一张从泰山回成都的K205次车票，然后来到站前广场。
想起上次在这里，他像绅士一样给李梅开车门，等她上车后坐在她身边，她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上，那份甜蜜还在心头，如今却只剩下苦涩。
站在天外村外，望着长长的天外村广场，谢维康仿佛看见李梅就在眼前，蹦蹦跳跳地转着圈，兴奋地喊道：“康康，快点！”可此刻的广场，却只有一片寂静。
他步行来到上次住过的酒店，往里面望了一眼，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房间，看到李梅躺在自己身边，那细腻、光滑、柔软的娇躯，曾让他惊叹女子的美好。可如今，他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黑暗像怪兽一样吞噬了所有光明，就像李梅从他生命中消失的那天，连一点光亮都没留下。
谢维康没有打车，只是拖着行李箱，默默走在街头，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重新回到火车站，在候车室里等着进站。
时间过得又慢又快。
慢得让他觉得凌晨一点半迟迟不到，快得让他还没回忆完和李梅的往事，广播就已经通知K205次列车开始检票了。
谢维康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随着人流被推搡着往列车方向走。
他低着头，像是在为这段没有结果的爱情默哀。
就在他登上列车、跨进车门的那一刻，从另一节车厢下来一个同样失魂落魄的女子。
她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从他身后十米开处走过，眼里没有一点光彩，仿佛失去了所有希望。
谢维康终于离开了这座曾让他疯狂、让他心动的城市。
前方是一条未知的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走，但他心里清楚，不管遇到什么，自己都不会惧怕，因为他已经学会了面对挫折，学会了迎难而上。
他的车票是无座票，挤在拥挤的硬座车厢里，抬头望去，好像到处都是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那些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他眼里却像是一种嘲笑。
他赶紧去补了一张卧铺票，放好行李后，爬上了上铺，好像只有睡在这么高的地方，才能让他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才能躲开那些让他刺眼的幸福。
他默默拿出那张和李梅的合影，借着站台透进来的微弱灯光，看着照片里她的笑容。
那笑容那么迷人，能牵动他所有的情绪，那是从心底里溢出来的幸福。
看着看着，他笑了，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笑自己运气好，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这么好的姑娘，她美丽、善良，还心灵手巧。
他又哭自己没用，连呵护她、爱护她、守护她的能力都没有。
眼泪打湿了枕头，也打湿了衣襟，心口阵阵发痛，像是有人拿着刀子一刀刀戳着，痛得深入骨髓。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灯光慢慢向后倒退，越来越快，最后彻底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漆黑的车厢里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就只剩车轮与铁轨撞击的“哒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谢维康把照片收好，压在卧铺内侧的枕头下面，然后闭上眼睛。
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可眼前全是李梅婀娜的身影，她好像就在前方，正朝他招手，还在呼唤着他：“康康，快来，我在这里等你。”
“哐当”一声，车厢突然抖动了一下，把他从思念中惊醒。
他在心里默默呼唤道：“再见了，梅子姐姐，再见了，我的爱人。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梅子姐姐，等着我。”
带着这份期待和憧憬，谢维康渐渐睡去。
从他时而舒展、时而紧绷的表情能看出来，他的梦里，有欢乐，也有悲伤。
这段回家的路，注定不平凡，也是谢维康人生的转折之路。
前方还会有什么挫折在等着他？他不知道。
但他清楚，不管未来遇到什么，自己都不会退缩，因为他已经学会了如何面对挫折，如何迎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