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那场近乎决裂的对峙之后,凤仪宫彻底成了一座华丽的牢笼。宇文渊盛怒之下颁下口谕,以皇后凤体欠安、需静心抚育太子为由,非诏不得出宫,亦严禁外人随意探视。宫门内外增派了精锐禁军把守,美其名曰“护卫”,实则是严密的软禁。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前朝后宫。帝后失和、皇后被禁足的传闻,甚嚣尘上。有人暗中窃喜,有人忧心忡忡,更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这场帝后风波的走向,试图从中牟利或自保。
宇文渊将自己关在乾清宫内,如同困兽。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陈微儿那句冰冷的“离宫冷静”和“自请废后”。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愤怒、屈辱、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摔碎了殿内所有能摔的东西,呵退了所有试图劝慰的宫人,独自承受着这份锥心刺骨的煎熬。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如此决绝地想要离开他?甚至不惜以废后相挟!难道过往的那些情深意重、生死与共,在她心中就如此不值一提?难道他宇文渊,在她心里,就如此不堪,如此令她厌恶?
他想起她跪在御书房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泪水,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种眼神,比任何哭闹和指责都更让他感到恐惧。他意识到,她不是在赌气,她是真的……心死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灭顶般的寒意。他可以强行将她留在宫中,可以剥夺她的自由,但他能留住她那颗已然远走的心吗?
苏公公壮着胆子,在门外低声禀报,说是几位阁老联名上奏,忧心帝后失和于国不利,委婉劝谏陛下以大局为重。宇文渊抓起奏折,看都没看,狠狠掷在地上,怒吼道:“滚!都给朕滚!朕的家事,何时轮到他们来指手画脚!”
然而,咆哮过后,是更深的无力与空虚。他知道,阁老们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帝后失和,中宫形同虚设,绝非国家之福。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其实害怕了。害怕她真的心如死灰,害怕这僵局最终会彻底毁掉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情分。
凤仪宫内,却是一片异样的平静。陈微儿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对于被软禁的命运,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或抗争。她每日依旧起居有序,亲自照料太子宇文宸,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只是,她的话更少了,眼神也更加深邃,如同古井无波,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她不再试图与宇文渊沟通,甚至不再关心外面的流言蜚语。她将所有的心力,都投入到了两件事上:一是通过春桃和绝对隐秘的渠道,继续遥控指挥宫外的商业与情报网络,使其在风暴中更加隐秘而高效地运转;二是利用这被隔绝的时间,更加系统地教导和陪伴儿子,将生存的智慧与坚韧的意志,潜移默化地注入他幼小的心灵。
她就像一株在冰雪中沉寂的寒梅,外表看似枯萎,内里却在积蓄着破冰而出的力量。离宫的请求被拒,软禁的现实,并未让她绝望,反而更加坚定了她必须拥有绝对自主力量的决心。
僵持了将近半月,朝堂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后宫暗流愈发汹涌。贤妃一党蠢蠢欲动,甚至开始有御史隐晦提及“中宫久虚,恐非国体”。宇文渊在极度烦躁与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情绪驱使下,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一日,他再次召陈微儿至御书房。这一次,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是用一种极度疲惫而冰冷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皇后,”他的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情绪,“你日前所请,朕……准了。”
陈微儿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波动,随即恢复平静,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宇文渊避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声音空洞:“京西五十里,有座‘兰台别院’,依山傍水,景致清幽,最宜静养。朕准你携太子前往居住,一应供给,按宫中份例,禁军护卫,亦不会少。”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你要记住!此行只为静养,并非废黜!你依旧是朕的皇后,宸儿依旧是朕的太子!待你‘心绪平复’,朕自会召你们回宫!在此期间,无朕旨意,不得擅自离开别院,不得与外界随意联络!否则……休怪朕不顾夫妻情分!”
这看似“恩准”的背后,是更严密的监控和变相的流放。他同意她离开,却要将她圈禁在另一个更偏远、更易于控制的牢笼里。他放她走,却又用皇后的名分和太子的身份,牢牢拴住她,宣告着他的所有权。
陈微儿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顺,她缓缓跪下,叩首:“臣妾……谢陛下恩典。定当恪守本分,静心思过,抚育太子。”
她没有辩解,没有抗争,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份带着屈辱的“恩赐”。因为她知道,这是目前唯一能打破僵局、让她和儿子暂时脱离宫廷漩涡中心的机会。只要离开这四面楚歌的紫禁城,天高地阔,她自有筹谋。
离宫的日子定在三日后。消息传出,再次引起轩然大波。
太后闻讯,深深叹息,却并未阻拦,只派人送来了许多补品药材,叮嘱陈微儿保重身体,照顾好皇孙。她心知肚明,此时让皇后暂离,或许是缓和矛盾、避免更激烈冲突的唯一办法。
安国侯府内,柳氏母女闻讯,简直是心花怒放,恨不得放鞭炮庆祝。陈微儿失势离宫,在她们看来,简直是天大的喜讯,仿佛她们的机会又来了。
而静心苑内,贤妃撵着佛珠,听着心腹的禀报,嘴角勾起一抹深邃而冰冷的笑意。皇后离宫,皇帝身边空虚,正是她施展手段的大好时机。那个芸香,也该派上更大的用场了。至于京郊别院……山高皇帝远,发生点“意外”,岂不是更容易?
离宫那日,天色阴沉。凤仪宫宫门大开,陈微儿一身素净宫装,未施粉黛,抱着裹在明黄襁褓中的太子,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车队前后,是宇文渊亲自指派的、由萧寒副手率领的五百精锐禁军,名为护卫,实为监视。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送行的百官,只有寥寥几个心腹宫人跟随。马车缓缓驶出沉重的宫门,将那座承载了她无数荣耀、挣扎与痛苦的紫禁城,抛在身后。
陈微儿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渐行渐远的朱红宫墙,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决然。她知道,这一去,并非归隐,而是另一场更为凶险的博弈的开始。
乾清宫最高的露台上,宇文渊负手而立,远远望着那支消失在官道尽头的车队,拳头紧握,指节泛白。心中是翻江倒海的怒火、失落,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空落落的疼。
“陈微儿……”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在风中飘散,“朕倒要看看,你能‘冷静’到几时!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除了朕的身边,这天下……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帝后之间的这场风暴,以皇后的暂时离宫而告一段落。
然而,京郊兰台别院,将成为新的风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