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坤明没说话，转身走向茶炉。水还没开，他拿出一只白瓷杯，倒了半杯热水，又换了一只杯子，重新倒。
“你要回去，我可以陪你。”他说，“但有个条件——在沪上，听我的。”
江晚晚皱眉：“你这是要当指挥官？”
“不是指挥。”他把第二杯茶推到她面前，“是规则不同。你在江南能站着说话，是因为这里没人敢动我。可回到上海，你是江家千金，我是‘已死之人’。他们不认我，但我认路。”
她盯着那杯茶，热气往上窜，烫得指尖发红。
“你觉得我撑不了几天？”她问。
“三天。”他说，“顶多五天。你有本事，但你没有退路。没人给你递消息，没人替你挡事，连你订的审计材料都会被卡在海关。你爸不会拦你，你叔父会把你困在流程里，直到你认命。”
江晚晚冷笑：“所以你是来救场的？英雄归来？”
“我不是来救你的。”他靠在柜台上，目光平直，“我是来合作的。你有专业能力，我有人脉和地头。你出技术，我出资源。我们合伙做事，不是谁依附谁。”
她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想要什么？”
“清账。”他说，“五年前的事，我一直没算完。现在机会来了，我不打算再等。”
江晚晚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不是第一个目标，也不是唯一一个棋子。但她可以是那个撬动全局的人。
“你就不怕我拖你后腿？”她问。
“怕。”他点头，“所以我才提条件——在沪上，听我的。”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伸手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
“九十一度。”她说，“还是烫嘴。”
“让你清醒。”他说。
“好。”她放下杯子，“我答应你。但在上海，你也别把我当需要保护的人。”
“我没说要保护你。”他纠正，“我说的是配合。你不听指令，我就撤资源。这生意做不成。”
“行。”她笑了下，“那咱们就是临时合伙人了。”
两人走出听雨轩时，天刚亮。晨雾浮在河面上，巷子湿漉漉的。江晚晚拖着行李箱，轮子压过青石板发出咯噔声。
到了临河小院门口，她停下脚步。
“你真决定好了？”她问。
“不然呢？”他反问，“让你一个人回去送人头？”
“我不是送人头，我是去掀桌子。”
“掀桌子也得有力气。”他说，“你一个人抡不动锤。”
她翻了个白眼：“你这张嘴，当年在投行肯定气死不少人。”
“不止嘴。”他淡淡道，“拳头也练过。”
“哦？”她挑眉，“你还打过架？”
“去年有个混混想抢阿杰的电动车，我把他按在地上教做人。”
“然后呢？”
“然后七叔罚我扫了一个月码头。”
她笑出声：“堂堂前金融圈大佬，沦落到扫地？”
“扫地干净。”他说，“比开会清心。”
她笑着摇摇头，推开院门。屋里东西已经收拾好，缂丝机用布盖着，桌上的针线盒合上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那枚素圈戒指，看了看，重新戴回无名指。
“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她突然问。
“哪一段？”
“从我进茶馆那天起。你认出我，留我，护我，到现在陪我回去——是不是都在你算里？”
罗坤明没否认：“有些事，我能挡。有些人，我不想躲。”
“那你到底图什么？责任？复仇？还是……”她顿了顿，“对我还有执念？”
他看着她，眼神没闪：“我不知道什么叫执念。我只知道，那天你在巷口冒雨买丝线，被人堵着不走，我没忍住出来了。从那时候起，这事就不再是局外事。”
她怔了一下。
“你要答案，我现在给不了。”他说，“但你可以选择信或不信。选不信，你现在就能走。选信，我们就一起往前。”
她没动。
风吹起她的发尾，拂过眼角。
“我选信。”她说，“但你得保证，别拿我当棋子。”
“我不是下棋的人。”他说，“我是掀棋盘的人。”
车停在巷口，是一辆老款黑色越野，漆面有点旧，但轮胎新换过。阿杰昨晚就把后备箱清空了，放了两箱水、几包干粮，还有一件备用风衣。
罗坤明打开副驾驶门，等她上车。
江晚晚站在车旁，忽然问：“你在上海还有房子吗？”
“有。”他说，“空着五年了。”
“物业费没断？”
“没断。”他答，“我一直付着。”
她看了他一眼：“挺执着啊。”
“不是执着。”他低声道，“是在等一个能回去的理由。”
她没再问，弯腰上了车。
罗坤明绕到驾驶座，关门，插钥匙，发动引擎。车内音响响起，是电台新闻，正在播报股市早盘数据。
他抬手关掉。
“接下来几天，你会听到很多关于我的事。”他看着前方，声音沉下来，“有些是真的，有些是编的。有人说我破产跑路，有人说我坐过牢，还有人说我靠女人上位——这些话，你可能会从别人嘴里听见。”
她转头看他。
“我不在乎那些。”她说。
“不。”他打断她，“你得在乎。因为那些话会用来攻击你。他们会说，江晚晚勾结一个败类，联手搞垮家族项目。你要做好准备。”
她点头：“我知道。”
“但我最后说一遍。”他转过头，直视她，“无论听到什么关于我的过去——那些我没告诉你的事，那些别人会拿来抹黑我的话——你都不准逃。”
车内的空气静了一瞬。
她看着他眉骨那道疤，想起昨夜戏台上的背影，想起他拎着茶盒走进人群的样子。
“我不逃。”她说。
他点点头，收回视线，挂挡。
车子缓缓驶出巷口，压过积水的石板路，溅起一圈水花。
江南的清晨安静极了，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划破薄雾。
后视镜里，听雨轩的招牌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转角。
江晚晚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戒指，手指收紧。
罗坤明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轻轻敲了两下车窗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