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墨绿色的黑暗，以及胸腔里那颗因为恐惧和缺氧而疯狂擂动的心脏。路明非坐在摩尼亚赫号冰冷的船舷上，最后一次抬头眺望那片被稀疏云层遮挡、仅透下些许微光的夜空。农历除夕的星光，在这远离人烟的江心，显得格外清冷而遥远。
他就要下水了，潜入那传说中龙王盘踞的青铜之城，去执行一项名为“英雄”实则九死一生的任务。忽然间，他觉得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世界是如此美好，就连这带着水腥味的冰冷空气，都变得无比珍贵，让他恨不得多吸几口，将这生的气息牢牢刻进肺里。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跟在我后面。”诺诺已经穿戴整齐，特制的黑色潜水服勾勒出她矫健的身姿。她扭头看着路明非，湿漉漉的暗红色发丝贴在额角，眼神里没有平时的戏谑，只有不容置疑的严肃，“我是组长，你是组员，明白？”
“记……记住了。”路明非苦着脸，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赶上架子的鸭子，扑腾的余地都没有。
曼施坦因教授蹲在船舷边，进行着最后的叮嘱，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显得有些沉闷：“注意你们各自的氧气表，满负荷大约能够支撑3个小时，足够你们这次任务使用。这条数据线，同时也是你们的救生索，纳米材料外层，强度很高，一般是不会断的。如果你们意外失去知觉，我们会用这根索子把你们拉回来。”他伸手拉了拉连接在路明非潜水服背后的那根黑色索带。
“潜水服是特制的，全封闭，能承受20个大气压，表面是纳米材料，防御力很强。但是注意，一定不要被尖锐物体刮破了！一旦漏气，不但氧气会迅速泄漏，内外气压差造成的后果更可怕。”曼施坦因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嘱托与沉重。
路明非战战兢兢地举起手，像课堂上提问的小学生：“教……教授，我能问个问题么？”
“说。”
“我们这……算是潜到龙王家里去放炸弹吧？如果他……他中途发现了，想必会很不高兴……到时候，我们怎么办？”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龙王诺顿暴怒地冲出青铜城，将他们这两个“小贼”撕成碎片的恐怖场景。
曼施坦因推了推眼镜，语气试图保持镇定：“这一点你可以稍微放心。‘青铜计划’的制订者是校长和全体资深教授，我们进行了大量的研究与推演。根据现有情报和龙族习性推测，龙王诺顿此刻大概率仍处于‘结茧’状态，他需要一段时间来再生、构筑能够承受终极言灵的庞大身体，不会轻易醒来。我们正是要利用这个机会，用炸弹迫使他提前孵化，打断这个过程，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再生身体？”路明非一愣。
“龙类的骨骼和身体结构具有极大的可塑性，这也是他们能够模仿人类形态的原因。但如果要动用某些序列号极高、威力巨大的终极言灵，就必须拥有与之匹配的、巨大化的龙形躯体才行。人类的躯体无法承受那种力量反噬。你们之前在学院遭遇的康斯坦丁，就是因为孵化意外停止，强行破卵而出，导致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他当时展现出的，据估计不到其真实力量的百分之一。”曼施坦因解释道，“而这个龙王诺顿，如果他想要掌握火系言灵的终极形式来报复世界，势必会重新结卵，孕育完整形态的龙躯。在他彻底完成之前，他不会轻易苏醒，这给了我们机会。”
“火系言灵的……终极形式？”路明非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烛龙’。”曼施坦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序列号114，评级：绝密，极度危险，效果未知。但可以肯定，那是足以焚城灭国的力量。龙王渴望掌握它，因为他要报复……整个让他失去弟弟的世界。”他站了起来，语气斩钉截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必须在他完成准备、向世界宣泄怒火之前……杀死他！”
“祝你们好运！”曼施坦因不再多言，在路明非和诺诺的肩膀上同时用力一推。
失重感瞬间传来，两人从船舷翻身坠入冰冷刺骨的三峡江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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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灯的光束在浑浊的江水中艰难穿透，有效视野不到五米。路明非眼前是一片浓郁的、令人窒息的墨绿色，无数悬浮的颗粒物在光柱中翻滚舞蹈。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挤压着他的耳膜，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感。压力计的数字不断跳动，显示他们已经下潜到50米深度。氦氧混合的高压气体被压入潜水服内部，帮助抵抗外部恐怖的水压，但也让他们原本还算合身的潜水服鼓胀起来，活像两个笨拙的米其林轮胎人。
“深呼吸，调整耳压，否则你的耳膜真的会裂开。”诺诺冷静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带着电流的轻微杂音，“别怂得像只鹌鹑，这才50米。我知道有个徒手潜水的猛人能潜到100多米，你可是背着氧气瓶呢。”
“一……一百多米不戴水肺？那不得憋死？”路明非依言大口呼吸，努力平衡耳压，疼痛感稍微缓解，但心脏依旧跳得像要破胸而出。
“那个人说，潜到极深的水下时，感觉就像去了外星球，安静得可怕，世界上的一切都远离了你。”诺诺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飘忽，“比起憋死的风险，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才是最让人恐惧的。所以执行部规定，深潜任务必须两人一组。”
路明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身旁诺诺模糊的身影。他试着想象如果此刻只有自己一个人，身处这片无边无际的墨绿色深渊，四周是死寂的冰冷和未知的危险……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让他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诺诺之前会说“收小弟要付出代价”了。在这种地方，同伴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抗绝望的唯一武器。
“到达预定位置，准备进入下面的裂缝。”诺诺的声音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回。脚下是一条幽深、仿佛通向地狱入口的水底裂缝。两人双手拉住裂缝边缘，放松身体，任由腰带上沉重的铅锤拖着他们，缓缓沉入那更加黑暗的深处。
凹凸不平的岩石壁紧紧夹着他们，空间逼仄。路明非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来自水面的微光早已消失，头顶只剩一片吞噬一切的漆黑。压力持续增大，压力计显示他们已经到达80米深度。这意味着进入裂缝后，他们又下沉了接近30米，相当于十层楼的高度。
“到了。”诺诺低声说，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路明非调整射灯角度，光束向前方探去。
下一刻，他呼吸一滞。
一堵墙！一堵向左、向右、向上、向下无限延伸，仿佛没有边界的巨墙，突兀地矗立在眼前！墙体在射灯光下泛着古老的青绿色，斑驳的铜锈如同厚厚的棉絮覆盖其上，泡沫状的锈蚀物中，生长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细长如丝的水生植物，随着暗流轻轻摇曳，如同无数鬼魅的手臂。
青铜之城！他们终于抵达了目标的外围。
然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进入青铜城后，仿佛踏进了一台巨大无比的活体机械内部。巨大的青铜机件相互摩擦、碰撞，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咔咔”声，回荡在幽闭的水空间中。厚重的闸门无声开合，高耸的青铜墙壁缓缓移动，巨大的齿轮啮合转动，粗大的转轴带着万钧之力运作……诺诺和路明非就像是被投入这台史前巨兽体内的两尾渺小鱼苗，在激流和不断变化的通道中拼命挣扎，全速向前。
“在前面等待一分钟，等待一分钟，一分钟以后你们右方将有通道打开。”
“加速前进，前面的通道将在二十秒内消失！”
“左侧转向，避开前面的闸门！”
远在半个地球之外的卡塞尔学院本部，超级人工智能诺玛的声音通过水下通讯系统，清晰而准确地传来一道道指令。在获得了部分青铜城结构地图后，她的计算效率达到了极致，每一条命令都关乎生死。只要她出哪怕一丁点错误，路明非和诺诺就可能被移动的青铜墙壁碾成肉泥，或者被突然闭合的闸门永远封死在某个角落。
“你们即将抵达青铜城的底部预设区域，在那里你们会找到出口。但是注意，三十秒后，青铜城将完成一次内部结构重组，彻底锁死！”诺玛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出口在哪里？”路明非焦急地四顾。他们此刻身处一个四四方方、完全注满了水的青铜密室，刚才进来的通道已经在身后轰然关闭，四周墙壁都在低沉地震动，仿佛随时会向内挤压。
“那里。”诺诺指向不远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路明非顺着射灯的光束看去，身体猛地一僵，狠狠打了个哆嗦，和诺诺交握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光束尽头，下方的青铜壁上，一张狰狞恐怖的青铜面孔浮凸出来。那是一个“活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