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我裹紧了棉袍站在院门口,望着后山的方向——张校尉带着兵卒去黑风洞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动静。
萧承嗣蹲在门槛上,用树枝在雪地里画着黑风洞的大概方位,画完又用脚抹掉:别老站着吹风,进去等。
睡不着。我踢了踢脚边的雪块,总怕张校尉他们吃亏。那黑风洞听着就邪乎,又是瀑布又是山洞的,指不定藏着多少猫腻。
念安端着碗热汤出来,塞我手里:娘,喝点汤暖暖。爹说了,张校尉带了二十多个兵卒,还带了弓箭,黑风寨就算有埋伏也讨不着好。
我接过汤碗,热气扑在脸上,暖了不少。刚喝两口,就听远处传来几声梆子响——是军营的信号!三短一长,是得手了的意思!
我心里一松,汤碗差点没端稳。萧承嗣也站了起来,往山口那边望:成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雪地里来了一队人马,前头是张校尉,后面押着一串人,足有十几个,都被铁链锁着,冻得缩成一团。王校尉也在里头,耷拉着脑袋,头盔歪在一边,看着狼狈得很。
萧将军,沈大夫!张校尉老远就喊,声音里带着喜气,端了!黑风洞全端了!军械也齐出来了,足足有五十多件!
兵卒们押着人进了院,院子一下子挤得满满当当。王校尉看见我,抬头瞪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大概是恨我用铁屑引了他的路。
那黑风寨寨主呢?萧承嗣问。
没跑了!张校尉指了指最后头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汉子,那汉子满脸横肉,少了只耳朵,看着比矮胖子凶多了,这就是黑风寨寨主,姓孙,以前是河西堡的逃兵!
姓孙的寨主梗着脖子,还在骂:王校尉!你个狗娘养的!说好的一起跑......
王校尉赶紧啐了他一口:闭嘴!你个反贼,别拉上我!
还嘴硬?张校尉踹了王校尉一脚,我们在黑风洞搜着你跟他的交易账本了!铁料多少,军械多少,写得明明白白!
王校尉这才蔫了,瘫在雪地里。
苏文瑾和子瑜先生也从屋里出来了,子瑜先生看着被押着的人,叹了口气:总算是了了桩心事。
张校尉又说:李将军说了,让把这些人先押回军营,明天一早再审。沈大夫,萧将军,今晚多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引着,还真找不着黑风洞的入口。
该谢的是张校尉来得快。我笑着说,快把人带回去吧,天快亮了。
张校尉应了声,带着兵卒押着人走了。雪地里留下一串拖沓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盖住。
院里头总算清净了。赵虎靠在门框上,松了口气:这下可好了,以后跑商不用怕了。
阿枣从屋里探出头,看见人都走了,才小声问:奶奶,坏人都被抓走了?
抓走了。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阿枣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这还是我头回见她笑。
萧承嗣往灶房看了眼:天快亮了,煮点粥吧,大家都饿了。
我赶紧去灶房生火。念安帮着淘米,苏文瑾和子瑜先生坐在灶前烤火,赵虎也凑过来,手里还攥着个热馒头——是刚才没吃完的。
粥煮得咕嘟咕嘟响,飘出股米香。我往锅里撒了把青菜,又打了两个鸡蛋,搅成蛋花——忙活了大半夜,得吃点热乎的。
粥刚盛出来,就听院门外有人敲门,轻轻的,不像张校尉他们那么糙。
谁啊?念安拿起扁担就往门口走。
是我,温庭远。门外传来温庭远的声音。
我愣了下——他咋这时候来了?他住得离药庐不远,可这么大雪天,他一把老骨头......
赶紧让念安开门。温庭远裹着件厚斗篷,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冻得鼻子通红:我听军营的兵卒说你们这儿热闹,就猜是黑风寨的事成了,煮了锅肉羹给你们送来。
他说着把食盒往灶上一放,打开一看,里头是热腾腾的肉羹,飘着葱花,香得很。
你这老东西,大半夜的还折腾。萧承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你们忙活呗。温庭远往屋里瞅了瞅,看见苏文瑾和子瑜先生,愣了下,这两位是?
京城来的苏公子和子瑜先生,查案子的。我赶紧介绍。
温庭远这才明白,笑着拱手:原来是都察院的贵人,失敬失敬。
苏文瑾赶紧回礼:温大人客气了,我们也是奉了命行事。
大家围坐在灶前,喝着热粥配肉羹,暖乎乎的。温庭远听我们说了黑风寨的事,叹了口气:王校尉跟着李将军快十年了,没想到竟是这种人。李将军怕是要伤心了。
伤心也没办法。萧承嗣喝了口粥,军法无情,他私铸军械通匪,按律该斩。
我没接话,心里想着李将军——当年林家军的旧部里,属他最耿直,这些年守着边关也不容易,如今手下出了这等事,怕是难办。
吃完粥,天已经蒙蒙亮了。雪停了,太阳慢慢从东边爬出来,把雪地照得金灿灿的。温庭远要回去了,苏文瑾和子瑜先生也说要去军营跟李将军交接案子。
沈大夫,萧将军,多谢你们相助。苏文瑾临走前拱手,等案子结了,我会在奏折里提你们的功劳。
不用提啥功劳。我摆摆手,我们就是守着药庐过日子,只求边关安稳。
苏文瑾笑了笑,带着子瑜先生走了。赵虎也说要回粮铺看看,让伙计们放心,我让念安送他回去——他腰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院子里就剩我和萧承嗣,还有阿枣。阿枣正蹲在雪地里,用树枝画小兔子,画得歪歪扭扭的,还挺像。
萧承嗣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我手里塞——是块玉佩,白玉的,雕着只雄鹰,鹰嘴处有个小缺口。正是子瑜先生掉的那块。
你咋拿回来了?我愣了下。
子瑜先生让我交给你的。萧承嗣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他说这玉佩是林将军当年送给你爹的,你爹死前让林夫人转交给林将军的儿子,可林将军的儿子当年也没了......后来这玉佩就流落在外,子瑜先生是从王克己的旧卷宗里找着的。
我摩挲着玉佩,冰凉的玉面透着温润。爹当年总说,林将军是条汉子,跟着他打仗,死也值了。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么个念想。
留着吧。萧承嗣握住我的手,也算对得住你爹和林将军了。
我点点头,把玉佩揣进怀里。阿枣跑过来,举着树枝画的小兔子:奶奶,你看我画的!
画得真好。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等开春了,后山的雪化了,奶奶带你去看真兔子,还有雪绒草,白花花的,可好看了。
阿枣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真的。萧承嗣也笑了,到时候爷爷教你射箭,射只小兔子回来,给你做兔子灯。
阿枣咧开嘴笑,抱着萧承嗣的胳膊晃:爷爷最好了!
太阳越升越高,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济世堂的药香混着雪化的潮气,飘得老远。我看着萧承嗣和阿枣在雪地里笑,心里突然觉得,这日子真好——没有阴谋,没有战乱,只有药庐,只有家人,只有这满院的春深。
或许以后还会有别的事,边关也未必能一直安稳。可只要我和萧承嗣还在,只要这药庐还在,只要还有像阿枣这样的孩子笑着,就够了。
风一吹,院门口的老槐树晃了晃,掉下来几片没化的雪,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化了。春天,大概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