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龙江宝船厂的船坞里,三十艘新造的宝船如银色巨鲸卧在水面,船帆收在桅杆上,像一群敛翅的大鹏。郑海穿着嵌银丝的水师提督袍,站在旗舰“镇洋号”的甲板上,指尖划过船舷的铜钉——这些铜钉是用日本硫磺矿炼出的精铜,比寻常铁钉坚硬三倍,敲击时会发出清越的钟鸣。
“郑将军,李善长大人带着陛下的旨意来了。”副将王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郑海转身时,看见李善长正踩着跳板走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内侍。跳板在两人脚下微微晃动,远处传来工匠们校准锚链的号子声,“嘿哟、嘿哟”的节奏里,混着西洋钟的滴答声——那是从欧洲商人手里买来的航海钟,此刻正挂在船头,指针指向巳时三刻。
“陛下有旨。”李善长展开明黄的圣旨,声音在江风里格外清晰,“命水师提督郑海,率远洋舰队南下,抚谕诸国,通商易货,拓大明之声威于四海。凡不服王化者,可先礼后兵;遇海盗滋扰,格杀勿论。钦此。”
郑海单膝跪地接旨时,看见锦盒里露出半张海图,图上用朱砂圈着菲律宾群岛,旁边注着一行小字:“吕宋多金,土着善斗,西夷常窥伺之。”他认得这是刘伯温的笔迹,那老臣总爱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军情。
“郑将军,陛下还有口谕。”李善长扶起他时,压低了声音,“去年欧盟在马尼拉建了商站,说是通商,实则屯了三百火铳手。陛下说,大明的船要比他们的高,炮要比他们的响,让那些蓝眼睛看看,谁才是这片海的主人。”
郑海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祖父郑和七下西洋时,欧洲的船还在近海打转,如今却敢在南洋划地为王。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在火器营见到的新炮——工匠们按欧洲图纸改良的佛郎机炮,炮管裹着三道钢箍,射程比老炮远出一里,试射时震得地面都在抖。
“请李大人回禀陛下,”郑海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末将此去,定让南洋诸国知大明天威,若有不长眼的,定叫他们尝尝新炮的厉害。”
三日后的出征大典上,龙江宝船厂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朱元璋亲自登上“镇洋号”,手指抚过船舱里的罗盘——这罗盘比寻常的多了二十四个刻度,是钦天监按欧洲航海图改良的,能精准到“分”。“这东西靠谱吗?”他问旁边的刘伯温。
刘伯温正用测深锤丈量水深,铅锤上的牛油粘了些河泥,他捻起一点闻了闻:“陛下放心,上个月汤和将军用这罗盘,从登州直抵日本,误差不过三里。”他忽然指向船尾的水密舱,“您看这舱室,共分十二格,就算撞破两格,船也沉不了——这是学了欧洲人的法子,再加上咱们的榫卯结构,比他们的船结实十倍。”
朱元璋笑着拍了拍郑海的肩膀:“你祖父当年带的是丝绸瓷器,你带的是火炮火铳,时代不同了,但大明的威风不能少。”他从内侍手里接过一把腰刀,刀鞘上镶嵌着南海珍珠,“这把‘镇海刀’赐你,遇敌时,就用它斩将夺旗。”
郑海接刀时,刀身意外滑出寸许,寒光映在朱元璋鬓角的白发上,竟让他想起十年前那场宫廷政变。那时他还是个少年,躲在屏风后,看见父亲用类似的刀斩杀叛党,血溅在龙椅上,像极了今日甲板上未干的红漆。
“陛下,舰队准备就绪。”王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郑海抬头时,看见三十艘宝船的帆同时升起,江风灌满帆布,发出鼓胀的声响,像无数面正在展开的大明龙旗。岸上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原来是百姓们在抛洒五谷,米粒落在甲板上,引来几只麻雀啄食,其中一只竟大胆地停在炮口上,歪着头打量那黑洞洞的炮管。
“起锚!”郑海一声令下,绞盘转动的轰鸣声盖过了江风。锚链一节节露出水面,上面的水草和贝壳簌簌掉落,其中一枚贝壳里竟藏着只小螃蟹,掉在甲板上还横着爬,惹得水手们一阵哄笑。
朱元璋站在岸边,看着舰队缓缓驶离船坞,宝船的影子在水面拉长,像一条游向深海的巨龙。李善长忽然递给他一份奏折:“陛下,欧盟的密探回报,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屯了五十门火炮,还雇佣了一批倭寇,想抢咱们的商船。”
朱元璋接过奏折,随手扔进江里:“让他们等着。”他望着越来越远的帆影,“郑海带的不仅是船,是大明的骨头——谁想啃一口,就得崩掉满嘴牙。”
舰队驶出长江口时,郑海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副将们围着海图争论,有的主张先打吕宋,有的建议先访苏门答腊。郑海忽然敲了敲图上的黄岩岛:“在这里设个中转站,先派三艘快船去马尼拉侦察,咱们主力沿此线航行,边走边测绘——记住,咱们是来开疆拓土的,不是来打糊涂仗的。”
王勇忽然指着远处的海平面:“将军您看,那是什么?”郑海举起单筒望远镜——这是用欧洲镜片和大明镜筒组合的新玩意儿,能看清十里外的帆影。镜中,三艘挂着骷髅旗的快船正鬼鬼祟祟地跟着,船身窄小,吃水很浅,一看就是海盗船。
“看来有人等不及送死了。”郑海冷笑一声,将望远镜递给王勇,“传令下去,左舷炮准备,吓唬吓唬他们就行——别耽误了正经航程。”
炮手们迅速转动炮架,佛郎机炮的炮口缓缓转向海盗船。阳光照在炮管上,反射的光点在海面上跳跃,像一群挑衅的萤火虫。郑海抽出“镇海刀”,刀光在阳光下一闪,他忽然想起祖父航海日志里的话:“海之大,能容万舟;但大明的船,必须走在最前面。”
海风卷着咸腥味扑来,带着远方岛屿的气息。郑海望着越来越开阔的海面,忽然觉得,这趟航程或许比想象中更热闹——但也好,正好让那些觊觎南洋的势力看看,大明的水师,比当年郑和时代,不仅船更大,炮更利,骨头也更硬。
远处的海盗船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开始调转航向。郑海却没下令追击,只是让旗手打出信号:“此路是大明所经,宵小之辈,速速退避。”信号旗在桅杆上翻动,像一只展翅的白鹤,将大明的警告,远远送向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