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晟的靴底碾过波斯高原的碎石,指尖捻起一粒晒干的骆驼粪——这是当地牧民标记水源的记号。他身后,明军的营帐沿着扎格罗斯山脉的山麓铺开,炊烟与远处波斯村庄的烟火交融,在晨雾中织成一片朦胧的灰蓝。
“将军,克尔曼沙阿的使者到了。”陈武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他手里牵着那匹刚从当地酋长手里换来的阿拉伯马,马鬃上还缠着波斯式的红绸。
沐晟转过身,军甲上的霜花在朝阳下融化成水珠,顺着甲片的纹路滑落。他看着远处沙丘后缓缓走来的使团——为首的老者穿着金线绣成的长袍,腰间悬着弯刀,身后跟着四个捧着礼盒的随从,脚步踩在沙地上悄无声息,显然是常年穿行沙漠的老手。
“沙赫(国王)让我带句话,”老者在距沐晟十步外站定,弯腰行礼时长袍扫过地面,扬起细碎的沙粒,“克尔曼沙阿愿意为大明军队提供向导,只要将军答应不碰我们的清真寺和橄榄园。”
沐晟的目光落在老者身后的礼盒上,其中一个盒子里露出半截羊皮卷,隐约可见绘制的地图轮廓。他忽然笑了,抬手解下腰间的玉佩——那是朱元璋亲赐的和田玉,上面刻着“定边”二字。
“告诉沙赫,”沐晟将玉佩抛给老者,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温润的弧线,“清真寺不仅不动,明军还会帮你们修缮。橄榄园若遭战火损毁,我们赔。但前提是,他得派最熟悉札格罗斯山脉的向导,带我们找到通往大不里士的捷径。”
老者接住玉佩的手微微一颤,指腹摩挲着玉上的刻字,忽然对着沐晟深深一揖:“将军的诚意,比波斯的黄金还沉。我这就回去禀报沙赫,三日之内,定让将军见到最好的向导。”
待使团走远,陈武忍不住开口:“将军就这么信他?克尔曼沙阿前阵子还帮着黑羊王朝的人袭扰我们的粮队呢。”
沐晟俯身从沙地里拾起一根枯草,草茎上还挂着昨夜的露水。他将草茎凑到鼻尖轻嗅,那股混杂着骆驼刺与盐碱的气味里,还藏着一丝淡淡的火药味——是黑羊王朝军队常用的硝石配方。
“你看那老者的鞋。”沐晟指向使团远去的方向,“鞋底磨得两边薄中间厚,是常年在山道上走出来的。他袍子下摆沾着的草籽,只有札格罗斯山脉北麓才有。”他直起身,将草茎弹向空中,“黑羊王朝占了他的铁矿,他比我们更想除了那帮人。”
三日后,克尔曼沙阿果然派来了向导——一个名叫易卜拉欣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能准确报出每一处山泉的位置。更重要的是,他带来了黑羊王朝主力在乌尔米耶湖西岸集结的情报。
“他们的苏丹说,要让明军尝尝波斯弯刀的厉害。”易卜拉欣模仿着黑羊苏丹的语气,嘴角却偷偷扬起,“但他不知道,我们的驼队昨夜就把他们的粮草换了位置——现在他们锅里煮的,怕是沙子多过麦粒。”
沐晟看着少年被风沙吹得干裂的嘴唇,忽然从行囊里掏出个瓷罐递过去:“尝尝这个。”
易卜拉欣打开罐子,里面的蜂蜜膏散发着甜香,他愣了愣,抬头时撞见沐晟眼底的笑意,忽然红了脸,埋头用手指挖着蜂蜜膏往嘴里送。
“黑羊王朝的主力有多少?”陈武在一旁铺开地图,炭笔在乌尔米耶湖西岸画了个圈。
“三万骑兵,还有十二门铜炮。”易卜拉欣含着蜂蜜,说话含糊不清,“他们的炮是从奥斯曼人手里买的,每次开火都要歇半个时辰才能再装弹。”
沐晟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从乌尔米耶湖到凡湖,一条虚线跃然纸上:“你带一队人,把他们的炮引到凡湖东岸的峡谷里。那里的山体是石灰岩,禁不住炮轰。”他看向陈武,“我们带主力绕到西岸,等他们的炮炸塌了峡谷,就前后夹击。”
陈武刚要应声,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明军斥候翻身下马,甲胄上的血渍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将军!白羊王朝的人打过来了!说是我们占了他们的牧场,要我们立刻撤出波斯!”
沐晟眉梢微挑。白羊王朝与黑羊王朝本就敌对,此刻突然来袭,倒像是送上门的机会。他看向易卜拉欣:“白羊王朝的苏丹,是不是和黑羊苏丹的妹妹有婚约?”
易卜拉欣点头如捣蒜:“是!但黑羊苏丹悔婚了,还抢了白羊的羊群!”
“好。”沐晟拿起炭笔,在地图上添了个箭头,“陈武,你带五百人去迎白羊王朝的人,告诉他们,我们帮他们抢回羊群,他们得帮我们拦住黑羊王朝的退路。”他顿了顿,补充道,“记得把我们从黑羊那里缴获的羊皮给他们看,就说是先给的见面礼。”
陈武领命而去,易卜拉欣却拽住了沐晟的衣角:“将军,白羊王朝的人很凶的,他们的骑兵……”
“比黑羊王朝还凶?”沐晟弯腰,替少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巾,“再凶的人,也得讲道理。他们要羊群,我们要黑羊王朝的地盘,这买卖划算得很。”
暮色降临时,乌尔米耶湖西岸的炮声如期响起。黑羊王朝的铜炮在峡谷里轰鸣,石灰岩碎屑如雨般落下,很快就堵死了他们的退路。沐晟站在山头,看着谷底被前后夹击的黑羊骑兵,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是易卜拉欣,少年正举着明军的望远镜,看着白羊王朝的人赶着羊群往回走,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将军,”易卜拉欣忽然转头,眼睛亮晶晶的,“你们会一直待在这里吗?我能跟着你们学开炮吗?”
沐晟没有回答,只是望向更西边的地平线。那里,新月沃地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奥斯曼帝国的新月旗正等待着他们。他摸了摸易卜拉欣的头,指尖传来少年头发上阳光的温度——这或许就是朱元璋说的“远人来附”,不是靠刀剑,而是靠这一点点在风沙里滋长的信任。
夜渐深,明军的营帐里亮起了灯火。沐晟铺开朱元璋的亲笔信,信上只有八个字:“威德并施,以和为贵。”他忽然明白,所谓外交,不过是把敌人的敌人变成朋友,把朋友的信任变成比火炮更坚实的防线。而征服,从来都不是让土地改姓,而是让人心归向。
次日清晨,黑羊王朝的苏丹被押到帐前时,还在嘶吼着要与明军决一死战。沐晟只是指了指帐外——那里,易卜拉欣正和白羊王朝的小王子一起,用明军的火炮演示如何打靶,笑声顺着风飘进帐内,清脆得像碎冰撞击。
苏丹的吼声戛然而止。沐晟看着他煞白的脸,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朱元璋想要的征服:不是血流成河,而是让仇恨在笑声里慢慢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