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渊说“并无特别之事”,这有两种可能。一是确实天下太平,无事发生。但这显然与沈钧“奉密令即刻返京”的行为相矛盾。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发生的乃是极其隐秘、层级极高的大事,以周文渊一个正四品地方知府的级别和消息渠道,根本无从得知!
“必然是后者了……”岳不群心中那份不安感愈发强烈。能让沈钧如此反应,甚至可能牵涉到裕王和京中局势的“密令”,其背后隐藏的风暴,恐怕远超他的想象。自己此刻重伤未愈,远在开州,消息闭塞,如同盲人聋子,这种感觉让他极为不适。
他下意识地想要更深入地思考这其中的关窍,分析各种可能性,以及这可能对华山派、对五岳局势产生的影响……
然而,念头刚刚转动,尚未理出个头绪,一阵剧烈的、如同针扎斧劈般的头痛便猛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胸口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血气再次翻涌上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岳不群心中不由泛起一丝苦涩与无奈。这次受伤实在太重了,不仅是肉身经脉,如今竟是连稍微耗费心神思考复杂问题,都难以支撑。
周文渊在一旁察言观色,见岳不群脸色瞬间又变得难看,额角渗出虚汗,身体微微摇晃,虽然心态倨傲,但是也连忙上前一步,关切地劝道,毕竟如果岳不群最后要是死在自己的府上,面对锦衣卫,自己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岳先生!您重伤未愈,实在不宜过多劳神!还请以静养为上,万事待身体稍复再议不迟!”
岳不群也知道自己此刻状态极差,强行思索有害无益,只得深吸一口气,将那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疲惫地点了点头:“周大人说的是……是岳某心急了。”
周文渊见岳不群听从劝告,心中稍安,又说了几句“好生将养”、“若有需要尽管吩咐”的客套话,便示意一旁的翠珠小心伺候,自己则恭敬地行了一礼:“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先行告退。”
说罢,周文渊便带着依旧有些担忧的翠珠,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并轻轻掩上了房门。
周文渊离开后,房间里重归寂静。岳不群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试图平复那因强行思索而再度翻腾的气血。然而,内腑与经脉传来的阵阵抽痛,以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关于左冷禅、少林乃至京中可能变故的思绪,让他难以真正安宁。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门外再次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轻轻推开。却是丫鬟翠珠去而复返。
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以及一大包用油纸包裹、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药材。她走到床前,轻声道:“先生,这是周大人为您准备的五十年份的老山参,嘱咐奴婢务必交给先生。还有,这是郎中按照您开的方子,刚刚抓齐并初步处理好的药材,也都在这儿了。”
岳不群睁开眼,目光落在翠珠手中的东西上,微微颔首:“有劳周大人费心,也辛苦你了。”他示意翠珠将东西放在床边的矮几上。
翠珠依言放下,却并未像上次那样立刻退下。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先生,周大人吩咐了,让奴婢就在此处伺候着,您若有任何需要,或是……或是再像上次那样……奴婢也好及时照应。”她显然是心有余悸,担心岳不群运功时再次出现吐血之类的险情。
岳不群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清澈,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勉强,只是淡淡道:“既如此,你便在一旁候着吧,无需靠近,更不可打扰。”
“是,先生。”翠珠乖巧地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到房间另一头的圆凳上坐下,尽量收敛声息,只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关切地注视着这边。
岳不群不再多言,再次挣扎着,以比之前更加艰难的姿态,缓缓盘膝坐好。他先是仔细检查了翠珠带来的药材,确认种类、年份都与自己要求无误,尤其是那支五十年份的山参,品相极佳,药力充盈,乃是难得的补气培元之物。
准备妥当后,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再次进入了内息运转的状态。
这一次,他并非像上次那样鲁莽地试图直接修复经脉,而是将意念完全沉入丹田深处,试图唤醒那蛰伏的、属于紫霞神功本源的力量。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窗外日升月落,光影变幻,岳不群却如同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只有鼻端极其微弱而绵长的呼吸,证明他仍在艰难的运功之中。坐在远处的翠珠,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皆屏息凝神地守着。
眨眼间,三天时间过去了。
到了第三日午后,一直静坐不动的岳不群,眼皮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眸中,不再是之前的浑浊与疲惫,而是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纯粹凝练的……紫色光华!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意念高度集中,试图将丹田中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丝本源紫霞真气,转化为更高层次的形态——紫极天火!
然而此刻——
只见他指尖之上,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颜色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紫色火苗,极其不稳定地闪烁了几下,才勉强凝聚成形。仅仅是维持这丝微弱火苗的存在,岳不群的额头就已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苍白。
“咳咳……”他忍不住又是一阵低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与自嘲,“想不到……我岳不群竟也有今日……凝练一丝紫极天火,都如此艰难……与废人何异?”
与昔日弹指间紫气氤氲、天火自生的境界相比,此刻的窘迫,无疑是对他骄傲内心的一次沉重打击。
但他没有时间沉溺于这种情绪。强忍着经脉因强行催谷而传来的撕裂痛感,岳不群目光投向矮几上的药材。他回想起上次离京前,曾与游历天下的医圣李时珍有过一番交流,探讨过以自身真火辅助炼化药性、激发药材潜能的法门。
他定了定神,开始依照记忆中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那丝微弱得可怜的紫极天火,将其靠近那些药材。
过程缓慢而艰辛。他必须将精神集中到极致,才能保证那丝摇曳不定的火苗不会骤然熄灭,又能精准地控制其温度与范围,将药材中蕴含的精华一点点淬炼、提纯出来。这对他如今受损的经脉和微弱的精神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附子、干姜、肉桂……一味味至阳至烈的药材,在紫极天火的舔舐下,逐渐融化、收缩,最终化作一小撮色泽各异、却都散发着精纯阳和气息的药力精华粉末。
最后,是那支五十年份的老山参。岳不群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紫极天火如同最精巧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剥离着山参的纤维,将其中最本源的草木精粹与元气缓缓逼出,最终凝聚成几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生机和香气的参之元液。
做完这一切,岳不群已是汗透重衣,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靠在床头,喘息了许久,才勉强恢复了一丝力气。
他挣扎着,将那些提炼出的药力精华粉末与珍贵的参之元液汇集到掌心。再次催动那微弱的紫霞真气,试图将它们糅合、凝练成丹。
然而,经脉的阻滞与真气的不足,使得这个过程再次出现了偏差。真气运行不畅,导致对药力融合的控制力大减。最终,在他掌心出现的,并非预想中圆润光滑的丹药,而是一颗表面坑坑洼洼、色泽深浅不一、甚至还能看到些许未完全融合药渣的、卖相极其难看的凹凸不平的药丸。
岳不群看着掌心这颗堪称“失败品”的半成品丹药,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若是旁人拿这样一颗丹药给我,便是说破天,我也绝不敢吞服……”他喃喃自语。这丹药不仅卖相不佳,更因炼制过程中的控制不力,其药性恐怕也远非平和,甚至可能因为某些药力未能完美融合而带着几分毒性或燥烈之气。
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体内的寒气如同附骨之疽,时刻侵蚀着他的生机,经脉的损伤若不尽快修复,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这颗看似危险的丹药,已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驱寒疗伤的唯一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那颗卖相凄惨的药丸纳入口中,和着温水,艰难地吞咽了下去。
丹药入腹,初时并无异状。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股灼热如火浪般的药力,猛地在他丹田气海中炸开!
“呃——!”
岳不群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感觉,仿佛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火!狂暴炽烈的药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近乎枯竭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这并非温和的滋养,而是一场近乎野蛮的、以火攻火的驱逐与冲刷!
首先受到冲击的,是那些盘踞在他主要经脉之中、属于左冷禅寂灭寒渊的顽固寒气。这些寒气阴毒酷烈,原本如同冰晶锁链般缠绕、冻结着他的经脉。此刻,在至阳至烈的药力冲击下,顿时发生了剧烈的反应。
“嗤嗤——”
仿佛冰水泼入滚油,岳不群体内不断传出细微的、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冰消雪融之声。极寒与极热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经脉中激烈交锋、互相湮灭,带来的痛苦远超寻常!他只觉得周身经脉时而如同被万千冰针刺穿,时而又如同被投入熔炉灼烧,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让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的肌肉都因极致的痛苦而痉挛抽搐。
守在一旁的翠珠看到岳不群这般痛苦的模样,吓得小脸煞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却又不敢上前打扰,只能焦急万分地注视着。
岳不群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死死守住灵台的一丝清明,竭力引导着那狂暴的药力,沿着紫霞神功的行功路线运转。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股力量,既要确保它能有效地驱散寒气,又要避免它过于猛烈,对本就受损的经脉造成二次伤害。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有好几次,那失控的药力几乎要冲破他脆弱的经脉壁垒,都被他凭借多年苦修的精纯意念和对紫霞神功的深刻理解,强行压制、导引了回去。
时间就在这无尽的痛苦与挣扎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那如同野马般狂暴的药力,终于在他不懈的引导下,渐渐被驯服了一丝,开始更有序地冲刷经脉,修复损伤。那至阳之气所过之处,寒气节节败退,被冻结、郁结的经脉开始缓缓恢复生机与弹性,细微的裂痕在炽热药力的滋养下,也开始慢慢弥合。
然而,正如岳不群所预料的那般,由于紫极天火催发不完全,药材精华提炼不足,这颗丹药的药力终究不够精纯和持久。在将主要经脉中的大部分寒气驱逐、并完成了初步修复后,那炽热的药力便开始后继乏力,逐渐衰退下去。
当最后一股热流在体内缓缓平息时,岳不群仔细内视自身。
情况比最坏要好,却也远未达到理想状态。
体内那令人绝望的极致寒意已被驱散了七七八八,不再时刻侵蚀他的生机。几条主要经脉虽然依旧脆弱,但通道已然基本畅通,内壁上附着的冰寒异气也基本被清除,裂痕得到了初步的修复。
但是,一些更为细微的支脉、以及几处关键窍穴深处的损伤,却因为药力不足和不够精纯,未能得到彻底的修复,依旧残留着些许寒气和郁结。这使得他的真气运行,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阻塞难行,却也无法恢复到往日的圆转如意、沛然莫御。
总体而言,他的伤势,大约恢复了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