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打了个比方:“就好比一棵大树,外表皮重新变得光滑了些,但内部的脉络、根系深处的亏损,仍需涓涓细流长久灌溉,方能彻底弥补。这参王元液的另外七成药力,此刻正沉淀于你的丹田与经脉深处,需得靠你自身,缓缓引导,方能真正融入本源,做到脱胎换骨。”
说到这里,李时珍目光郑重地看向白蝎子:“白姑娘,从现在起,你万不可再动用蛊术,亦不可与人动武,甚至情绪亦需保持平和。每日**静心凝神,盘膝打坐**,以你自身的内功心法,引导体内残存的药力,徐徐炼化,让这股生命精华彻底渗透滋养你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急不得,也省不得。依老夫看来,”李时珍略一沉吟,给出了一个判断,“若能日日不辍,静心炼化,最多**一个月**,你便能将这滴参王元液的药力彻底吸收融合。届时,非但容颜可恢复如初,体内暗伤尽复,那亏损的十年寿元,亦能补回大半,甚至因祸得福,功力更胜往昔也未可知。”
听到“恢复如初”、“补回寿元”这几个字,白蝎子黯淡的眸子里爆发出无比明亮的光彩。她挣扎着想开口道谢,却被李时珍以手势制止。
“安心静养,便是对老夫、对岳掌门、对陆大人最好的感谢。”李时珍温和地说道,“这一个月,便是你重获新生的关键,切记,切记。”
白蝎子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三人,将这份恩情牢牢记在心里,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开始按照李时珍的指引,尝试以内息引导体内那浩瀚而温和的药力。
见白蝎子情况稳定,已能自行引导药力,陆炳心下稍安,立刻招来两名细心沉稳的女官,小心地将白蝎子移至偏殿暖阁静养,并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恰在此时,大殿中央,盘膝而坐的裕王朱载坖周身那层莹润的碧金色光晕开始缓缓内敛,如同长鲸吸水般纳入其体内。他悠长而平稳的呼吸节奏微微一变,发出一声满足而深沉的叹息,随即,那双紧闭了九日的眼眸,缓缓睁开。
初时,眼神还有些许迷茫,仿佛大梦初醒,但很快,那属于天潢贵胄的威严与清明便迅速回归。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到体内那久违的、澎湃而充满活力的力量感,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殿下!您醒了!”陆炳第一时间注意到,立刻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臣陆炳,恭贺殿下康复!”
岳不群也拱手为礼,面带欣慰笑容。李时珍虽疲惫,仍强撑着站起身,上前一步:“殿下,感觉如何?切勿急躁行动,容老夫为您请脉。”
裕王微微颔首,声音虽有些沙哑,却中气十足:“感觉甚好,仿佛睡了一个长觉,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他顺从地伸出手腕。
李时珍再次凝神诊脉,这一次,他探查得比之前更为仔细,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良久,他松开手,长长吁了一口气,对着裕王和期待地望着他的陆炳、岳不群点了点头: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回阳九针已成!以白姑娘的本命蛊为媒介,成功为您**续命三年**!如今殿下体内生机勃勃,远超常人,那噬阳蛊之危,暂时已不足为虑。”
陆炳闻言大喜过望,连声道:“苍天庇佑!李先生真乃神人也!”
然而,李时珍话锋一转,神色并未完全放松:“然,殿下,岳掌门,陆大人,有些话老夫必须言明。此次施术,结果虽成功,却与老夫最初预想,大有不同。”
他沉吟片刻,组织语言道:“按老夫原本设想,即便以白姑娘修为精深的碧玉蝎蛊为媒介续命,以其蕴含的生命精华,能为您续上一年半载已是极限。因老夫观殿下面相,本是福泽深厚之相,**寿元至少一个甲子(六十年)以上**。”
他语气沉重起来:“那噬阳蛊的可怕,远超预料。它盘踞殿下体内不过两年有余,竟能将您一甲子的寿元吞噬得仅剩一年!此蛊吞噬生机之速,堪称恐怖。换言之,即便我等神通广大,能为您再续上一个甲子的寿元,恐怕也只需**三五年光景**,便又会被那孽蛊吞噬殆尽!”
陆炳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这……这是为何?难道这续命三年,也只是杯水车薪?”
“问得好!”李时珍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庆幸,“这便是此次术法中最大的变数与侥幸!原本确实应是如此,但万幸,最后关头,白姑娘急智,岳掌门神通!”
他看向岳不群,眼中充满赞赏:“最后时刻,若非白姑娘拼死提醒,岳掌门及时施展出那至阳至纯的紫极天火,不仅护住了殿下心脉,更关键的是——极大地压制了噬阳蛊吞噬生机的速度!”
“那紫极天火至阳克极阴,对噬阳蛊这等阴煞邪物有着天生的克制之力。如今殿下体内,既有白姑娘本命蛊所化的庞大生机为基础,又有岳掌门的紫极天火残留之力如同牢笼,时刻灼烧压制着噬阳蛊。正因如此,这续得的三年阳寿,才能得以保全,不会被那孽蛊急速耗尽。”
听到这里,裕王和陆炳才恍然大悟,看向岳不群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感激。岳不群心中受用,面上却谦逊道:“李某只是尽力而为,能帮上忙,实乃侥幸。”
李时珍点点头,随即面色又凝重起来:“但是,岳掌门的紫极天火虽能压制其吞噬之能,却并未能根除它,甚至未能完全遏制它的另一种危害。”
“另一种危害?”裕王皱眉问道,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得不能再好。
“正是。”李时珍沉声道,“噬阳蛊,顾名思义,其本能便是鼓动阳气。它如今被紫极天火压制,无法大肆吞噬,但其鼓动阳气的本性未改,甚至会因为被压制而变得更加焦躁。殿下如今是否觉得精力充沛,甚至有些亢奋,难以静心?”
裕王细细一体味,果然如此,体内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情绪也容易高涨。
“这便是隐患。”李时珍叹道,“长久以往,阳气过亢,阴液暗耗,虽不直接折寿,却会导致心浮气躁,易怒冲动,于修行、于治国皆是弊大于利。且阴阳失衡日久,终会衍生他疾。一天不将这噬阳蛊根除,殿下便如同怀抱火药而眠,迟早会旧病复发,甚至引发新的问题。”
殿内刚刚轻松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就在这时,岳不群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陆大人,李先生所虑,正是我等之前商议的关键。这噬阳蛊诡异无比,常规手段难以逼出或灭杀。但我等苦思冥想,或许有一法可试。”
“哦?岳先生有何良策?快快请讲!”裕王急忙问道。
岳不群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说出了那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其实几天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就是找日月神教前教主任我行,让他施展吸星大法,将殿下体内的噬阳蛊,如同吸取内力一般,强行吸出体外!”
此言一出,陆炳脸色骤变:“任我行?那个魔头?此事……此事风险未免太大!”
岳不群沉声道:“风险固然极大,与虎谋皮。但除此之外,陆大人可还能想到其他能根除此蛊的方法?此乃不得已而为之的险招,或许也是……唯一的生路。”
裕王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经历了生死边缘的徘徊,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彻底的解脱。他缓缓开口,声音坚定:“既然已是唯一之法,那便……一试吧!具体如何行事,还需从长计议。”
岳不群提出寻找任我行的方案,见裕王已然心动同意,便立刻将目光投向了现场唯一能调动庞大资源、且武功高强的陆炳,拱手肃然道:“殿下既已首肯,此事宜早不宜迟。然那任我行自三年前从西湖梅庄脱落而出,现在一直在谋求在日月神教复出的机会,只要我们把握好这个时机,让任我行出手也不是不可能。但任我行本人武功深不可测,性情乖戾,即便寻到,欲使其就范出手,也绝非易事。岳某一人,恐力有未逮,难保万全。故,岳某恳请陆大人一同前往,以朝廷之威与大人之能,方可增加几分胜算。”
在岳不群看来,此事关乎裕王性命与国本,陆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护卫裕王安全乃其分内职责,于公于私都理应同行。
然而,陆炳听完,眉头紧紧锁起,并未立刻答应。他沉吟了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绣春刀柄,目光锐利地扫过裕王和岳不群,最终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冷静:
“岳掌门,你所言确有道理。但,你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幕后下蛊之人,至今仍逍遥法外,其目的为何,我们一无所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仿佛在审视着看不见的敌人:“此番殿下病重,对方必然密切关注京城动向,尤其是这观星台!若我与岳掌门你,一同护送殿下离京,前往江南寻那魔头任我行,如此庞大的动静,目标何其显着?那幕后黑手岂会不知?”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岳不群:“一旦对方知晓我们的下一步计划,他们会有多少种方法进行破坏?在路上设伏截杀?提前与任我行勾结?甚至……在京城趁机发动其他阴谋?届时,我们不仅可能请不来任我行,反而可能将殿下置于更危险的境地,甚至祸及京畿稳定!”
陆炳的语气极其严肃,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副“你应懂得”的深沉表情:“所以,非但我不能与你同去,就连殿下本人,也绝不可轻易离京!至少,在揪出幕后元凶之前,不能!”
岳不群初听之下,大为震惊,甚至觉得陆炳有些推诿之意。若裕王不去,陆炳也不去,他岳不群区区一个华山派掌门,有何面子能让那桀骜不驯的魔教前教主乖乖北上替王爷治病?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当他看到陆炳那深邃的眼神和意味深长的表情时,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过来!他毕竟也是心思缜密、精通算计之人。
“陆大人的意思是……”岳不群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了然的光芒,“殿下非但不能去,而且……绝不能让人知道殿下已然康复,甚至续命成功?我们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殿下依旧病入膏肓,连李神医都回天乏术,只能在王府中等死?”
“正是此意!”陆炳重重一拍手掌,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唯有如此,才能麻痹那幕后之人,让其以为阴谋得逞,从而放松警惕,甚至可能露出马脚!而我们也才能暗中行事,争取时间!”
一旁旁听的李时珍听得云里雾里,他对这些朝堂江湖的阴谋诡计并不擅长,只是隐约明白似乎要隐瞒裕王病愈的消息。他摇了摇头,开口道:“王爷,陆大人,岳掌门,你们后面要如何筹谋,老夫一介郎中便不多过问了。既然殿下已无性命之忧,老夫悬着的心也算放下。若无事,老夫便先行告辞了。”
陆炳立刻对李时珍拱手道:“此次全赖神医妙手回春,此恩陆某与殿下铭感五内。只是眼下情势特殊,还需委屈神医一事。”
“大人请讲。”
“请神医离开这观星台时,务必做出一副垂头丧气、懊恼无比的模样。”陆炳仔细交代,“若有人问起,你便骂骂咧咧,只说早已言明为人续命乃无稽之谈,偏偏无人肯信,白白浪费你九日光阴,徒劳无功!务必让所有人都相信,裕王殿下……已然无救。”
李时珍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老夫明白了。医者父母心,本不该行此欺诈之事……但为了殿下安全,老夫……遵命便是。”他深知其中利害,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