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糊的婴孩虚影如同泡影般消散在混沌灰芒中,只留下一点温润的莹白残光,在渐趋平缓的漩涡中心挣扎闪烁了一下,便彻底熄灭。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结界祭坛内,巨大的混沌漩涡失去了那一点生命核心的牵引,旋转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粘稠如星云的混沌源液不再狂暴沸腾,只是带着一种茫然的余韵,缓缓地流淌、融合。九色神纹交织的契约阵图虚影依旧悬浮在上空,光芒却黯淡了许多,如同耗尽了力气,只剩下法则碰撞后细微的、持续的嗡鸣声在空旷的殿宇内回荡。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结界祭坛。
楚萧依旧保持着双手紧握矿镐权杖、深深插入祭坛中的姿势。玄墨长发散乱地垂落,沾着凝结的血污和汗渍。玄底鎏银帝袍多处撕裂,露出内里磨损的粗麻衬衣,领口的九色绣纹也黯淡无光。他左肩塌陷得厉害,瘦削挺拔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仿佛背负着无形的万钧重担。七窍流出的鲜血已经半干,在冷玉般的肌肤上留下刺目的暗红轨迹,尤其是下颌和脖颈处,血痕蜿蜒,触目惊心。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眉心那完全张开的灰色竖痕中,混沌珠虚影的旋转变得迟滞而沉重,光芒微弱。沉静如渊的眼底,混沌星云仿佛经历了一场宇宙风暴,破碎又缓慢重组,残留着巨大的震撼与一片茫然的空白。那丝属于矿洞深处的幽绿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矿工面对无法理解的神迹时,最原始的、近乎呆滞的触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带着血沫的嘶哑气音。
九位女帝环绕祭坛边,如同九尊凝固的绝美雕像。
寒月女帝凌清雪悬浮在冰尘之中,足下踏着的冰莲早已消失。她指尖凝结的、足以冻结星河的冰蓝符文无声消融,化作细小的水珠滴落。银月倾瀑般的及踝长发失去了冰晶折射的清冷光辉,显得有些黯淡。冰魄般的眼眸深处,那被凿穿的万载寒冰并未重新冻结,反而荡漾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涟漪,倒映着祭坛中那个狼狈不堪、七窍染血的身影。广寒天织袍上的极光停止了流动,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停滞。
赤阳女帝苏凰掌心托举的焚世金晶不再狂暴,熔金般的晶体表面,金焰温顺地蜷伏着,如同被驯服的幼兽。她炽烈的赤金瞳孔失去了焚尽八荒的锐利,残留着巨大的冲击与一丝……茫然?小麦金色的肌肤下,熔金光泽仿佛凝固。烈焰飞凰髻依旧张扬,却失去了那份焚天煮海的炽热战意,深V领露出的神纹微微起伏,如同剧烈跳动后尚未平复的心脏。
青木女帝沐瑶脸上的泪痕未干,翠绿眼眸红肿,却不再流泪,只是失神地望着祭坛中心漩涡消失的地方,仿佛灵魂也被一同抽离。她双手依旧保持着虚捧的姿势,指尖残留着乙木祖根磅礴的生机,却无处安放。裙摆下疯狂滋长的灵植虚影早已消失,只留下空荡荡的、带着生命余温的悸动。墨绿帝袍上的叶脉银纹黯淡无光。
厚土女帝姜璃拢在宽大赭石云锦袍袖中的手,依旧死死按在自己的小腹位置。丰腴如山岳的身躯不再沉稳如山,微微晃动的幅度清晰可见。暖金色的细腻皮肤透着一层不正常的薄红,宽幅玄黄腰带上的戊土神晶光芒温润依旧,却驱不散她眼中那份源自大地母性的巨大震撼与无措。她甚至不敢低头去看自己按着小腹的手。
玄水女帝洛澜墨蓝渐变的长发不再流淌水光,如同失去生机的海藻。深邃如渊的眼眸中,那被生命核心搅起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只是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漩涡,蕴藏着复杂难言的情绪。腰悬的玉净瓶佩不再清鸣,水光玉带也失去了光泽。她柔韧的身姿显得有些僵硬。
天风女帝风无痕足下柔和的旋涡气流也消失了,青纱云肩无力地垂落。青白眼眸中的桀骜不驯被一种巨大的空虚取代,仿佛追逐了万载的自由之风,突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却让她灵魂颤栗的温暖之墙。流线型天青云锦战袍的衣摆拖曳的青白光痕彻底黯淡。
紫雷女帝雷璇周身再无一丝跳跃的电弧,飞翼状锋利肩甲沉寂如凡铁。亮紫眼眸中的锐利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剥去所有防御的、赤裸裸的惊悸与茫然。深紫色哑光鳞甲战裙包裹下的高挑身躯,竟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庚金女帝云斩月并指如剑的手早已放下,垂在身侧。铂金面颊上,永恒的锐利线条被一种近乎柔软的震撼扭曲。菱形裂空金晶的光芒微弱,如同蒙尘。修长如刀削的身躯第一次显得不是那么笔直,带着一种被无形力量冲击后的余韵。灵魂中那柄庚金之剑,仿佛还残留着被小手握住的虚幻触感。
幽冥女帝幽萝周身的玄黑冥雾彻底凝固,如同最深沉的黑曜石。冷白半透明的玉脸上,空寂死寂的神情被一种巨大的、颠覆认知的惊骇取代。玄黑彼岸花印记的幽光彻底内敛,仿佛被那纯粹的生命之光灼伤。她赤足悬浮,身形却不再如寒玉雕琢般稳定,兜帽的阴影下,那双深邃如永夜的眼眸,死死盯着祭坛中楚萧染血的身影,又飞快移开,复杂难明。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十个人的目光,在结界祭坛上方茫然地交错、触碰、又如同受惊的飞鸟般瞬间弹开!
沐瑶的目光掠过楚萧染血的脸庞和撕裂的帝袍,翠绿眼眸中的心疼与悸动交织,下意识想上前一步,却又猛地停住,指尖蜷缩。
凌清雪的冰魄视线扫过楚萧塌陷的左肩和紧握矿镐、指节发白的手,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波澜,随即飞快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清冷的阴影。
苏凰的赤金瞳孔撞上楚萧茫然抬起的、带着血丝的眼睛,炽热的帝心猛地一跳,掌心温顺的金焰无意识地跳动了一下,她立刻攥紧了拳头,别开脸,看向依旧翻涌着混沌余波的祭坛。
姜璃的目光与楚萧在空中短暂相接,那厚重沉稳的玄黄眼眸中,承载万物的力量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另一个人的狼狈身影,她按着小腹的手又紧了紧,迅速移开目光,耳根悄然染上一抹极淡的红晕。
洛澜深邃如渊的水眸看向楚萧,那柔韧的身姿似乎想靠近那片染血的狼藉,却又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墨蓝长发无风自动了一下,终究归于沉寂。
风无痕青白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和未散的震撼,扫过楚萧,又飞快掠过其他姐妹各异的神色,最终烦躁地拧紧了眉,足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轻点。
雷璇亮紫的眼眸在楚萧身上停留了一瞬,看到他嘴角干涸的血迹和帝袍裂口下渗血的伤痕,飞翼肩甲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她用力抿紧了唇,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却蒙上了一层不自然的冷硬。
云斩月的铂金面颊紧绷,菱形裂空金晶的光芒锐利了一分,仿佛要重新武装起自己。但当她目光再次触及楚萧眉心那黯淡的灰色竖痕和七窍血污时,那份锐利如同冰雪消融般软化了刹那,随即化为更深的复杂和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迅速扭过头。
幽萝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最为幽深难测,如同永夜中窥探的魂影。她的视线在楚萧身上停留最久,从染血的面容到紧握矿镐的手,再到他腰悬的那枚玄铁“生”字令牌,最终落在他无名指上那枚碧翠的九色同心戒,彼岸花印记在眉心皮肤下微微跳动了一下,兜帽下的唇似乎无声地动了一下,终究归于沉寂的黑暗。
没有任何人说话。
只有结界祭坛内混沌能量缓慢流淌、法则余韵持续嗡鸣的声音,以及十道或轻或重、带着同样未平悸动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浓稠到化不开的暧昧与尴尬。方才那灵魂共鸣的悸动并未消散,反而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无声发酵、膨胀,灼烧着每个人的神经,让每一次目光的偶然触碰都如同电流窜过,带来一阵心悸与慌乱。契约链接里一片混乱的风暴过后的死寂,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楚萧率先动了。
他像是刚从一场沉重的矿难中爬出来,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骨节摩擦的艰涩感。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深插在混沌源液中的矿镐权杖拔了出来。缠绕九色神链的镐柄上,沾满了粘稠的源液和他尚未干涸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他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和同样狼狈的权杖,又抬眼茫然地扫过周围九位神色各异、目光躲闪的女帝,扯了扯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矿工式的、表示“没事”的憨笑。
然而,嘴角的肌肉牵动了干涸的血痂,带来一阵刺痛。
“咳…” 他最终只是低低地咳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这可比矿洞塌方…吓人多了。” 他试图用最熟悉的矿难来比喻这超越认知的灵魂冲击,笨拙地想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暧昧。他抬起手,想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污,动作却因为脱力和剧痛而显得笨拙僵硬。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的警报,毫无征兆地、狂暴地炸响在每个人的识海深处!
这警报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源自十方归源殿的核心,源自那覆盖整个浮空仙岛群、由契约共鸣阵自动维持的终极屏障——十方归源结界!
整个混沌归源殿猛地一震!
穹顶高悬的混沌珠虚影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灰色警报光芒,疯狂闪烁!
殿外,原本环绕主岛、流淌着九色本源柔光的星轨能量通道(月华冰晶桥、熔岩金光路、藤蔓虹桥……)瞬间变得炽亮无比,如同烧红的烙铁!九座辅岛建筑表面流淌的本源光辉也同时变得刺目而急促!
下一秒!
一股比之前幽萝感知到的、冰冷饥饿的意志恐怖十倍、纯粹百倍的恶意,如同跨越了无尽星海的灭世巨矛,无视了空间与距离的阻隔,轰然降临!
结界祭坛上空,那片模拟宇宙星空的穹顶景象瞬间被强行撕裂、扭曲!
一道纯粹由粘稠、污秽、散发着绝对“消化”与“湮灭”恶念凝聚而成的、直径超过十丈的漆黑能量锁链,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射出的毒龙,无视了外围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哀鸣的十方归源结界(十色光芒交织的护罩疯狂扭曲变形),带着撕裂星河的尖啸,直射而下!
它的目标,精准、贪婪、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赫然直指——
结界祭坛中心,那婴孩虚影刚刚消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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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星海锁链,恶意临门】
结界哀鸣,星轨通道炽亮如烙铁!
灭世毒龙般的漆黑锁链撕裂空间,直射虚影消散之地!
目标锁定,恶意滔天!
“保护那个位置!”楚萧目眦欲裂,染血矿镐悍然擎起!
九帝惊醒,本源光华仓促再燃!生死一瞬,如何抵挡这跨越星海的灭绝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