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北大地,尤其是在黎阳周边,生机被残酷的战争机器无情碾碎。糜兰布下的“均势”之局,如同一台精密而冷酷的磨盘,开始缓缓转动,将袁、曹双方的血肉与国力,一点点研磨、消耗。
黎阳城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曹操虽暂缓了大规模进攻,但围困如铁桶般严密。袁尚承诺的“援粮”时断时续,且数量远不足以支撑城内军民消耗。糜兰通过商队秘密输送的那点粮食,如同杯水车薪,只能优先保障守城军队最低限度的口粮。
普通百姓早已断粮,树皮、草根被啃食殆尽,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哀鸿遍野,饿殍载道,昔日还算繁华的黎阳,如今已是一座巨大的饥饿牢笼。
袁谭麾下的士兵,也面黄肌瘦,士气低落。他们不仅要忍受饥饿,还要时刻提防城外不知何时会发起的突袭,以及……城内那些貌合神离的“友军”。
苏由、彭安严格执行着袁尚“保存实力”的密令。他们的部队占据着城内相对富庶的区域,控制着部分存粮,虽也节俭,但境况远比袁谭军好。两军摩擦日益增多,为了一口粮食,为了一处水源,都可能爆发械斗。袁谭的约束力在生存本能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公子,再这样下去,不等曹军破城,我们自己就先垮了!”王修忧心忡忡地向袁谭汇报,他的脸颊也深深凹陷下去。
袁谭眼中布满血丝,他看着案几上那点可怜的粥糜,一拳砸在桌上,碗盏震落在地,碎裂开来。“袁尚!袁显甫!你够狠!”他嘶哑地低吼,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无力的绝望。他知道,自己被弟弟彻底算计了,困死在这黎阳,成了消耗曹操的弃子。
与黎阳城内的惨状相比,曹军大营则显得秩序井然,但同样承受着压力。曹操采纳了“佯退诱乱”的建议,但并不意味着完全放松。他像最有耐心的猎人,不断派出小股部队骚扰城防,消耗守军精力,同时深沟高垒,防止敌军突围。
然而,后方传来的消息却让他无法完全安心。西线,钟繇顶住了郭援、高干的进攻,但并州军和匈奴骑兵的骚扰依旧不断,牵扯了他部分精锐。南线汝南,刘辟、龚都的叛乱在得到了“神秘援助”,曹操已隐约怀疑与刘备有关后,变得愈发棘手,曹洪、李通清剿多次,却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些叛乱规模不大,却像牛皮癣一样,不断消耗着曹军的兵力和粮秣。
更让曹操心烦的是粮草转运。袁尚军执行“坚壁清野”和袭扰粮道的策略,虽然效果有限,但也确实增加了曹军后勤的难度和风险。漫长的补给线需要更多兵力保护,这进一步分散了他的力量。
“司空,如此长期对峙,我军耗费亦巨啊。”荀攸委婉地提醒,“河北新定诸郡,人心未附,粮赋征收艰难。若拖延日久,只恐……”
曹操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孤知道。但袁氏内乱未显,此时强攻,伤亡必重。再等等,再等等……孤不信,他兄弟二人,真能铁板一块!”他目光投向黎阳城头,仿佛能穿透城墙,看到那对兄弟之间日益扩大的裂痕。
邺城的袁尚,此刻心情最为复杂。一方面,他看到曹操攻势减缓,黎阳依旧在握,觉得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另一方面,他也收到黎阳城内惨状的密报,心中并无多少怜悯,反而有一丝快意,认为这是削弱兄长的最佳方式。
在逢纪、审配的辅佐下,他利用这段“和平”时期,加紧巩固自己的权力。他以大将军的名义,大肆封赏投靠自己的将领和官员,清洗任何可能同情或暗通袁谭的势力。同时,他也试图整合河北各郡的资源,但由于兄弟内战和曹操压境,命令的执行大打折扣,各地豪强观望者众,真正能汇集到邺城的资源有限。
“待黎阳耗尽了袁谭的最后一点力量,曹军也师老兵疲,便是我出手之时!”袁尚时常这样对心腹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却选择性忽略了,河北的整体元气,正在这场兄弟阋墙与强敌压境的消耗中,飞速流逝。
糜兰在临淄,通过糜禄建立起来的高效情报网,密切关注着河北的每一个变化。黎阳的惨状、曹军的困境、袁尚的举动,都化作一条条信息,汇入他的脑中。
“先生,黎阳恐支撑不了太久了。”糜禄汇报时,语气带着一丝不忍。
“嗯,”糜兰面无表情,“袁谭已是强弩之末。下一步,该让曹操再加点压力了,但不能让他破城。”
他再次提笔,以隐秘渠道向曹操方面传递了一个经过“核实”的“情报”:袁尚因忌惮袁谭,已秘密派遣使者,欲与司空接触,条件是以交出黎阳和袁谭为代价,换取司空退兵,承认其河北之主地位。
这则消息半真半假,虽说袁尚确实有保存实力之心,但未必敢如此明目张胆卖兄,目的就是进一步挑起曹操对袁尚的疑心,同时给袁谭制造更大的压力,逼迫他做出更极端的选择,从而将内战推向高潮,继续消耗。
同时,他再次指示糜禄的商队,在确保自身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向黎阳城内“泄露”一些关于袁尚欲与曹操媾和、牺牲袁谭的“谣言”。他要让袁谭在绝望中,将仇恨彻底转向袁尚。
于是,在糜兰这只无形之手的拨动下,战争的磨盘继续转动。
黎阳城内,饿殍不断增加,军心濒临崩溃,袁谭与苏由、彭安的矛盾几乎公开化。
曹军营中,曹操对袁尚的“求和”意图将信将疑,进攻节奏更加难以把握,既想施加压力,又怕逼得二袁真正联手。
邺城内,袁尚依旧做着吞并兄长、击退曹操的美梦,对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毫无察觉。
每一天,都有生命在消逝,都有资源在燃烧。这场由糜兰精心策划的“均势”,没有胜利者,只有两个巨大的势力在彼此的血肉消耗中,缓慢而不可逆转地走向衰弱。河北的天空,被血色和灰烬所笼罩,仿佛在哀悼一个时代即将终结,也预示着另一个更强大的力量,将在他们的废墟上,悄然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