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在江东高歌猛进、连连获胜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通过驿道、商队乃至秘密渠道,迅速传至淮南重镇——寿春。
端坐于富丽堂皇、装饰极尽奢靡,其规格早已远超臣子应有的限度的将军府正殿内的袁术,闻报后,先是愕然,随即大喜过望!他几乎从铺着华丽锦缎的坐榻上跳起来,快步走到悬挂着的巨幅牛皮舆图前。
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沿着长江划过,点在孙策新近“攻克”的广大地域上。看着地图上那一片片被“纳入”自己势力范围的区域,一股前所未有的、扭曲膨胀的野望,如同雨后的毒蘑菇,在他心中疯狂地滋长蔓延,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多年来积累的雄厚实力,淮南地区极为富庶,盛产鱼米,兵精粮足、四世三公的显赫家世所带来的优越感与使命感、对汉室早已荡然无存的敬畏、传国玉玺在手带来的“天命”错觉、以及此刻孙策节节胜利所带来的“运势在我”的强烈心理暗示……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在他心中剧烈地发酵,使得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滋生、膨胀,最终彻底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猛地挥退了所有正在翩翩起舞的歌姬、弹奏丝竹的乐师、侍奉左右的婢女和宦官,甚至让守卫也退到殿外远处。偌大的宫殿顿时变得空旷而寂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他像一个即将进行某种神圣仪式的祭司,独自一人走入一间隐藏在屏风后的、光线昏暗而隐秘的密室。
室内只点着几盏牛油灯,光线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扭曲变形,显得格外诡异。他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他颤抖着双手,走到墙壁边,小心翼翼地触动几处极其隐蔽的机关,打开了一处暗格。他从暗格中,无比郑重地捧出一个用明黄色绫缎层层包裹的玉匣。
他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眼中闪烁着极度贪婪、狂热与一种近乎病态的痴迷光芒。他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缓缓地、一层层地揭开那明黄色的绫缎。终于,玉匣完全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匣盖。
一方美玉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丝绸衬垫上。玉玺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雕工古朴精湛,玉质温润细腻,但在跳动的、昏黄的烛光下,却散发出一种诡异而令人心悸的光芒,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玉玺一侧,那八个虫鸟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如同魔咒般灼烧着他的眼睛和他的心。
正是那枚自从孙坚于洛阳宫殿井中得到后,便几经辗转,最终由孙策为借兵而“抵押”给他、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传国玉玺!
袁术的手指,如同抚摸绝世美人冰肌玉骨般,贪婪而痴迷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玉玺冰凉的表面。那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心中的那团邪火燃烧得更加炽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他仿佛透过这方冰冷的玉石,看到了无比辉煌炙热的未来:自己头戴十二旒天子冕旒,身着玄衣纁裳、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的衮服,在文武百官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声中,一步步走上那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宝座!刘备?不过是织席贩履之辈!曹操?阉宦遗丑!吕布?有勇无谋的一介匹夫!袁绍?那个卑贱的婢女所生的庶子,也配与我这袁氏嫡子争锋?他们,都将是朕的臣虏!这天下,这万里江山,合该由我仲家皇帝来主宰!传国玉玺在我手中,这就是天命!我就是天命!
“皇位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袁术猛地将玉玺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其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对着空旷的密室,发出压抑不住、却又不敢过于张扬的狂笑,笑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充满了癫狂、野心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自信。
良久,他止住笑声,脸上恢复了一种扭曲的、自以为是的庄严和神圣。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玺放回玉匣,重新用黄绫包裹好,如同完成了一次神圣的祭奠,将其藏回暗格。然后,他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尽管面色依旧因激动而潮红,但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和狂热。
他走出密室,恢复了一家之主的威严,即刻下令召来最信任的心腹谋士长史杨弘、以及麾下第一大将纪灵。
密室中,烛光再次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巨大而晃动,充满了不安的气息。
袁术的目光扫过二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令人心惊的狂热:“刘备,织席贩履之徒,窃据徐州,伪行仁义!吕布,三姓家奴,丧家之犬,寄人篱下!曹操,阉宦遗丑,挟持天子,狼子野心!此等皆碌碌小人,非天命所归!诸君可见,汉室倾颓,火德衰微,荧惑不明,此乃世人皆知!吾袁氏,出于陈,陈乃大舜之后,以土承火,正应其运!今……今祥瑞屡现,麒麟降世,凤凰来仪,民心所向,又在吾手……此乃上天启示!吾袁公路,上应天心,下顺民意,当顺天应人,承继大统,正位九五,君临天下!尔等乃我心腹股肱,当精心筹备,密议禅代仪典,拟定国号年号,待时机成熟,便行尧舜之事!”
杨弘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他深知此事风险巨大,形同谋逆,必招致天下共击。但看着袁术狂热的眼神,想到那“从龙之功”所带来的无边富贵与权势,那点惊惧迅速被贪婪取代,连忙躬身表示:“主公英明!此确乃天命所归!汉室气数已尽,袁氏正当代之!弘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助主公成就千秋大业!”纪灵作为武将,虽觉此事太过骇人听闻,震惊不已,但见袁术意志坚决,且素来对袁术忠心,也抱拳沉声道:“末将谨遵主公之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称帝的疯狂念头,如同燎原之火,在袁术心中彻底点燃,再也无法熄灭。一场必将招致天下共击、几乎自取灭亡的僭越闹剧与巨大危机,开始在淮南之地紧锣密鼓地悄然酝酿。而此刻,近在咫尺的徐州刘备,以及小沛的吕布,还尚未完全察觉这股即将扑面而来的、由疯狂野心所掀起的惊涛骇浪。唯有郯城州牧府中,通过“通济行”庞大网络隐约察觉到淮南异动、巨额物资被用于采购违禁的皇家仪仗器物、以及寿春城内诡异舆论风向的糜兰,望着南方送来的数份密报,眉头紧紧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主公,子布先生,”他霍然起身,对正在商议政务的刘备和张昭说道,“淮南恐有剧变!袁术,或有不敢言之异动!我等须即刻未雨绸缪!”他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凝重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