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气息,粘稠冰冷,缠绕着2025年1月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动一架破旧的风箱,带着撕裂的杂音,沉重得要把最后一点生命压榨殆尽。
任峥陷在病床惨白的被褥里,他进IcU第15天,抢救了几次,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天到探病的时间,我就尽可能让自己的意识清醒,听一听孩子们的声音。
大儿子哽咽的诉说:“爸,你快点好起来,我们都等你好了回家一起过年,让在m国读博的宁儿也回来,大妹和小妹也带着家眷回来过年,今年我们过一个热闹年。”
大女儿:“爸,妈妈还不知道你进IcU,她还在家等你回去,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们都陪着你。”
小女儿压抑的哭声叫一声“爸爸”就说不出话,边哭边仔细给我擦洗手脚和脸,按摩浮肿的四肢,尽管有各种仪器的滴滴声,我还是能听到她的抽噎。小女儿才36岁,外孙才7岁,真不想让她这么早经历失去父亲的痛。
他多想活着,多陪陪他们,可身体不争气。1月7日早晨6点,任峥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他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那光景,与他这一生何其相似--混沌、沉重满是擦不掉的遗憾。
如果能重来………这个念头,像一根淬了剧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衰竭的心脏。不是为了那些虚妄的权势富贵,只为弥补那一道道刻在骨血里的伤痕。
这辈子他对得起父母、兄弟,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小家和自己,如果能重来,我一定要活出别样的人生,他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闭上眼睛,耳边还传来儿子的呼喊声和大女儿的哭声。
灵魂离体那一刻,他心里还有浓浓的不甘心,他看了看儿子和大女儿,想起昨天小女儿说带外孙回去复习期末考试,去看她最后一眼吧,希望她听到消息不要哮喘病发才好。
他还没有开始行动,一束白光打到他的灵魂上。也许是他有太多的不甘心和不舍,这辈子都在行善积德,上天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
记忆的碎片在昏沉中翻涌,带着刺骨的寒意。
1978年,那个改变一切的冬天。父亲任景弘一封“娘病危,速回”的加急电报,把他从即将开拔奔赴新岗位的营部催回了那个泥泞不堪的故乡。他心急如焚,星夜兼程,迎接他的却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父亲任景弘红光满面地坐在炕头,母亲坐在一旁低垂着眼不敢看他。
任峥看着母亲问:“娘,您病好些了吗?爹给我发加急电报,我紧赶慢赶这才到家,儿不孝,不能在身边侍奉您。”
“娘没病。”母亲许氏转过身背对他抹眼泪,老头子背着她给大个子发这样的电报,她没脸见儿子。
父亲任景弘:”峥子啊,是爹瞒着你娘叫你回来的,嵘子几个月前跟朋友出去闯荡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媳妇还生了那样的病,家里没有一个劳动力哪行?我和你娘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看着儿子呆愣在那儿,他继续说:”你当兵,当再大的官儿,那也是国家的兵,这家里你是老大,你不扛谁扛?这本就是你的责任。“
任峥看着眼前这个不管什么时候都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家务活从不粘手的父亲,他这才真正意识到他重生到改命的这一年。这一次他再也不会任由父亲摆布了,他要过本该属于他的峥嵘岁月人生。
家?他任峥自己的小家,早已被这沉重的”家”压得支离破碎,这本该属于他这个爹的责任,他和大妹五六岁开始下地帮娘干活,哪怕到了上学年龄,一放学就跑回家干活,大妹更是因为帮娘担起地里的劳作而不能上学。他爹呢?坐在家里等人伺候,还摆他的地主老爷架子。
他上辈子受够了,这辈子爱谁谁,他任峥不干了。但为了安父亲的心,也想多陪陪母亲和妻儿,任峥写信回部队把这几年的假都修了,也告知政委,如果有事需要寄信或者发电报,就写给在县城武装部的妻弟,让他转交。他要防他父亲再做上辈子要做的事。
--将他那封部队紧急召归并擢升他为副团长的绝密电报,连同后续几封催促的信函,一起烧掉。是父亲,联合了弟媳的那个游手好闲的大哥,亲手掐断了他肩上将星初绽的可能!只为了把他这个“壮劳力”拴在黄土地上,伺候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辈子只会摆地主少爷谱的老爹!
任峥在家呆了一个月,把过冬的柴准备好,带妻子去就医,给娘和儿子准备过冬的棉袄,把身上的钱票都给妻子保管。
这天妻弟陆杰送来了上辈子没见到的绝密电报和催促归队的信件,家里都安排妥当了,明天他也是时候归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