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的秋天,天空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蓝,阳光干净而清冽,洒在利马特河粼粼的水面上,也洒在大学主楼那爬满常春藤的古老石墙上。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却远比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令人舒畅。
苏蔓坐在大学图书馆靠窗的一个位置上,面前摊开着一本德语入门教材,旁边放着笔记本和词典。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针织衫,素面朝天,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阳光透过高大的拱形玻璃窗,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也照亮了她眼底那片尚显苍白、却不再空洞的平静。
离开医院,签下离婚协议,将戒指留在茶馆桌面……这一系列动作,像一场彻底的外科手术,割除了依附在她生命体上多年的、名为“虚荣”与“依赖”的肿瘤。手术是疼痛的,术后的身体是虚弱的,但呼吸,却前所未有地顺畅。
她没有回国。那个充斥着过往记忆和熟人目光的地方,只会让她想起那个不堪的自己。她选择了留在瑞士,用陆寒霆最终出于复杂心态(或许是怜悯,或许是彻底了断的代价)转给她的一笔不算多、但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简单生活的钱,在苏黎世大学附近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并报名了语言班。
重新开始。从学习一门新的语言开始。
这并不容易。她已经不再年轻,记忆力远不如学生时代,德语的语法复杂,发音拗口。她常常为了一个时态、一个变格学到深夜,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涂改的痕迹。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痛苦。相反,这种纯粹的、专注于一件具体事情的感觉,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当她在课堂上磕磕绊绊地念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得到老师鼓励的微笑时;当她独自在超市,能够看懂商品标签并完成一次简单的购物时;当她坐在图书馆,能勉强读懂一段德语儿童读物的简单故事时……那种微小的成就感,像细小的光点,一点点照亮了她荒芜已久的心田。
她不再去想陆寒霆,不去想周慕深,更不去想那个远在美国、已然活成传奇的沈清澜。那些名字,那些过往,像被锁进了记忆深处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她不再有打开的欲望。
她开始尝试着用脚步丈量这座城市。走过班霍夫大街的繁华,她不再对那些奢侈品的橱窗投以渴望的目光;坐在林登霍夫山丘的长椅上,俯瞰老城区的红瓦屋顶和远处的湖泊,她感受到的是一种与浮华无关的、沉淀下来的宁静。
偶尔,她还是会拿出那本写满青春诗句的笔记本翻看。那些稚嫩的文字,不再让她感到羞耻或悔恨,而是像一面镜子,映照出那个被遗忘的、本真的自己。她甚至开始尝试重新弹琴,在语言学校公共休息室那架有些走音的旧钢琴上,弹奏一些简单的曲子,不是为了取悦谁,只是手指触碰琴键时,内心会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
阳光缓缓移动,从桌面移到了她的手背上,带着暖意。
她合上德语课本,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窗外,大学生们抱着书本匆匆走过,脸上洋溢着青春和对未来的憧憬。她不再年轻,也不再拥有那些轻易就能许下的、关于未来的豪言壮语。
但她知道,她正在路上。
一条或许平凡、或许艰难,但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路。
苏黎世大学的阳光,
公平地洒在每个人身上。
它不关心你的过去,
只照亮你此刻脚下的路,
和前行的方向。
对她而言,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