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彻底驱散了夜色,陆家老宅内的气氛却并未随之轻松。陆老爷子虽然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急性期,但依旧深度昏迷,后续的治疗和康复如同在悬崖边行走,容不得半分差错。
医疗团队轮换休整,核心的几位专家和沈清澜依旧坚守在偏厅。沈清澜几乎一夜未眠,此刻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身上依旧盖着陆寒霆那件西装外套,清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但眉宇间却是一片沉静的专注。
陆寒霆端着一杯热牛奶和一份三明治走过来,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吃点东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存。
沈清澜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低声道:“谢谢。”她确实需要补充体力。
她小口吃着三明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病床旁那些复杂的监护仪器。这是她作为科研工作者的本能,习惯于从数据中寻找规律和潜在问题。
忽然,她的目光在其中一台监测脑部微循环的仪器屏幕上定格,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屏幕上某个区域的血流灌注参数,在过去一小时内,出现了几次极其细微、但规律异常的波动。这种波动非常隐蔽,若非她对这些数据有着近乎苛刻的敏感,极易被忽略。
“李主任,”她放下手中的食物,起身走到那位神经内科专家身边,指着屏幕,“您看这个区域的灌注参数,这种周期性的微小波动,是否在正常范围内?”
李主任推了推眼镜,凑近仔细看了片刻,眉头也渐渐皱起:“这个……波动幅度很小,之前我们主要关注宏观指标,确实没有特别注意。但从波形看,似乎……不太像是单纯的仪器噪声。”
另一位心血管专家也被吸引过来,观察后神色也变得凝重:“这种波动模式,有点像……微小血栓形成或脱落的早期迹象?虽然现在影响范围极小,但如果持续发展,可能会堵塞更关键的微血管,导致新的梗塞灶。”
此言一出,偏厅内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老爷子目前的情况,最怕的就是出现新的梗塞,那将是致命的打击。
“立刻进行经颅多普勒和增强磁共振复查!”李主任当机立断,但脸色并不好看,“只是……老爷子现在情况不稳定,转运和检查本身也存在风险……”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不查,可能错过最佳干预期,酿成大祸;查,检查过程中的颠簸和造影剂可能带来未知风险。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陆寒霆,等待他的决断。
陆寒霆的脸色沉肃,下颌线绷得极紧。他不懂那些复杂的医学参数,但他看懂了几位专家脸上的凝重和犹豫。他的目光在专家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沈清澜身上。
她站在那里,身形单薄,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种基于数据和逻辑的、纯粹的冷静与探究。
“清澜,”他直接叫了她的名字,省略了所有头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怎么看?”
他没有问专家团队的意见,而是直接询问了她。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最先发现了异常,更是因为在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危急关头,他相信她的判断胜过一切。他相信她剥离情感干扰、直指问题核心的能力。
沈清澜感受到他目光中沉甸甸的信任,心尖微颤。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完全沉浸在专业分析中。
“风险确实存在。”她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但目前观察到的波动模式具有指向性,放任不管的风险可能更大。我建议,不做增强磁共振,只做床旁经颅多普勒,重点扫描异常波动区域。同时,在检查前,预先调整一下抗凝和扩容的方案,将检查过程中的潜在风险降到最低。”
她提出了一个折中但更具针对性的方案,既确认风险,又最大限度规避检查本身带来的二次伤害。
几位专家快速讨论了一下,一致认为这是当前情况下最稳妥、也最有效的选择。
陆寒霆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就按她说的做。”
命令下达,医疗团队立刻高效运转起来。
床旁设备被迅速调配过来。在调整用药后,经颅多普勒检查开始进行。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紧盯着屏幕。沈清澜就站在操作医师旁边,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个血流信号的变化。
果然,在之前发现异常的那个区域,多普勒信号捕捉到了明确的、细小的涡流和流速异常,证实了微小血栓存在的可能性!
“确认了!”操作医师低呼一声。
不需要沈清澜再多言,李主任立刻根据这一发现,调整了抗凝和扩张微循环的治疗方案,用药更加精准,直指隐患核心。
一场潜在的、可能致命的危机,在尚未完全爆发时,就被提前发现并扼杀在摇篮之中。
当调整后的药物缓缓滴入老爷子的血管,监护仪上那些细微的异常波动渐渐平复,最终消失在正常的参数范围内时,偏厅里所有人都长长地、由衷地松了口气。几位德高望重的专家看向沈清澜的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敬佩。这个年轻的女科学家,以其敏锐的观察力和深厚的跨学科知识,在关键时刻,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陆寒霆走到沈清澜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因为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而有些微凉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包裹着她的手,力道坚定。
这一次,无关风月,不是安抚,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对另一个独立而强大灵魂的最高致意。
他看着她疲惫却明亮的眼睛,低声道:“幸好有你在。”
沈清澜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看着他眼中那毫无保留的、纯粹的信赖,心中最后一点因冷战而产生的隔阂与冰霜,在这一刻,彻底消融殆尽。
她回握住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专业上的绝对信任,有时比千万句情话,更能直抵人心,牢固关系。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照亮了病床上老人似乎略微平和了一分的睡颜。
希望,似乎在坚韧的守护和绝对的信任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