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猩红的光。
陆寒霆站在观察室外,没有坐下,也没有踱步。他只是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背对着走廊,面朝那扇隔绝了生死的大门。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
五个小时。
从祖父被推进去,到里面传来突发险情,再到此刻漫长的沉寂。时间从未如此具象化,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砂砾磨过心脏。
他身后的助理和保镖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区域凝重的空气。他们从未见过陆总如此——不是暴怒,不是焦躁,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将周围光线都吸入的静默。这种静默,比任何情绪外露都更具压迫感。
观察室的玻璃是单向的,他能看到里面,里面的人却看不到他。但他没有进去。他知道,此刻任何外界的干扰,都可能影响里面那个女人的判断和操作。
那个叫沈清澜的女人。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助理复述的惊险一幕——远端栓塞,血压骤降,tcd警报……每一个词都代表着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凶险。也回放着沈清澜在术前谈话时,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和她那句“我会竭尽所能”。
“竭尽所能”……在绝对的意外和风险面前,这四个字显得如此苍白,又如此沉重。
他习惯于掌控。掌控数万亿的商业帝国,掌控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掌控他人的命运。可在这里,在这条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他引以为傲的财富、权势、手腕,在生命最原始的脆弱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他能调集全球最顶尖的专家,能买下最昂贵的设备,却无法代替祖父躺上那张手术台,无法预测和阻止那该死的“变数”。
这种失控感,让他极度不适,甚至……有一丝隐秘的恐惧。恐惧失去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真正与他血脉相连的温暖。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冰凉。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过无数次,有来自集团高管的紧急请示,有来自家族旁支的试探询问,有来自合作方的邀约……他全部置之不理。此刻,没有什么比里面那盏灯更重要。
时间还在流逝。
走廊尽头窗户外的天色,从沉沉的墨黑,逐渐透出一种朦胧的灰蓝,预示着黎明将至。
五个小时,足以让他将很多事在脑中复盘。他与祖父相处的点滴,老爷子对他近乎严苛的栽培,在他父母早逝后独自撑起陆氏、将他抚养成人的不易……也想到了沈清澜。她面对他权势时的冷静,坚守原则时的执拗,还有此刻,在无影灯下为他至亲之人搏命时的专注。
这个女人,像一枚投入他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预想的要深远。
终于,在窗外第一缕天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时,手术室上方那盏刺目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陆寒霆几乎是在瞬间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如同猎鹰,牢牢锁定了那扇缓缓开启的自动门。
最先走出来的是疲惫的助手和护士。
然后,是沈清澜。
她走在最后,步伐比平时略显沉重。她摘下了手术帽和口罩,脸色是一种透支后的苍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光洁的额角。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整理着最后的思绪,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当她抬起头,目光与走廊尽头等待的陆寒霆相遇时,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但也看到了那疲惫深处,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以及属于胜利者的、内敛的光芒。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才迈步向他走来。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她软底鞋踩在地面上的轻微声响。
陆寒霆没有动,也没有急切地发问。他只是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看着她苍白却依旧平静的脸,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此刻却盛满了疲惫的眼睛。
五个小时的等待,所有的焦灼、不安、猜测,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她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手术成功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像砂纸磨过,“栓塞及时解除,斑块完整剥脱,转流管顺利撤除。老爷子已经送往NcU,后续需要严密监护,但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她的话语简洁,专业,没有任何渲染,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陆寒霆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悬了五个小时的心脏,缓缓落回原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苍白脸上那不容置疑的笃定,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感激,是认可,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烈吸引的悸动。
他没有说“谢谢”,那两个字在此刻显得太过轻飘。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脑海里。然后,他极其缓慢地、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辛苦了。”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经历过漫长等待后特有的沙哑和沉重。
沈清澜微微颔首,算是接受。她没有再多言,转身,朝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她需要立刻书写详细的手术记录。
晨曦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下一片金色的光晕,勾勒出她渐行渐远的、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背影。
陆寒霆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光晕尽头。
五个小时的等待,像一场漫长的心灵淬炼。他等来的,不仅是祖父的平安,更是一个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甚至……开始为之侧目的女人。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