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沈清澜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这三天,她照常手术、查房、看门诊,效率却大打折扣。那份锁在抽屉里的协议,像幽灵般缠绕着她,在每个决策的间隙侵入脑海。
傍晚,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没有预约,直接来到了陆氏集团总部大楼。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如同它主人的气质。
前台显然早已接到指令,没有丝毫阻拦,恭敬地将她引向直达顶楼的专属电梯。电梯平稳无声地上升,数字飞快跳动,沈清澜看着镜面门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公文包。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顶层视野开阔,装修是极致的简约与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个京都的繁华盛景。陆寒霆的助理已等候在电梯口。
“沈医生,陆总在办公室等您。”
推开那扇沉重的实木门,陆寒霆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他穿着白衬衫和深灰色马甲,身形挺拔,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利落的轮廓。
“……嗯,按计划推进。”他简短地结束通话,转过身,看到沈清澜,似乎并不意外。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她,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
“坐。”
沈清澜没有坐,她走到他宽大的办公桌前,将那个黑色文件袋从公文包里拿出来,放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
“陆先生,”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紧,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协议我看了。”
陆寒霆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一副倾听的姿态。“然后?”
“我无法接受。”沈清澜直视着他,“婚姻不是交易,我的人生更不是筹码。”
陆寒霆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早已预料。“所以,你的答案是拒绝?”
“不全是。”沈清澜话锋一转,让他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
她打开文件袋,抽出的却不是他给的那份原版协议,而是一份经过大量修改、布满她娟秀字迹批注的新版本。
“如果这必须是一场交易,”她将修改版推到他面前,语气沉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那么,条款需要按照我的规则来定。”
陆寒霆挑眉,拿起那份被涂改得几乎面目全非的协议,饶有兴味地翻看起来。
沈清澜的修改主要集中在几个核心点:
第一,删除所有关于“履行夫妻义务”、“培养感情”、“应对催生”等涉及私人情感的条款。 她明确标注:“合作关系仅限于公共领域,互不干涉私人生活与情感。”
第二,明确“陆太太”角色的职责边界。 她划掉了“无条件配合甲方所有社交需求”,改为 “仅在必要且提前协商的公开场合,以专业合作伙伴身份出席,维护双方共同认可的项目形象。”
第三,增加独立条款,确保“清澜老年健康管理中心”的独立运营权。 她坚持自己拥有项目的最终决策权和主导权,陆氏作为投资方和资源提供方,享有建议权和监督权,但不得强行干预具体运营。
第四,增加医疗免责条款。 明确写明,她作为医生的职业行为(包括值班、急诊手术)拥有最高优先级,不得以“陆太太”身份为由进行限制或问责。
第五,保密协议对等。 要求陆寒霆方同样严格遵守保密条款,不得单方面泄露合作细节,损害她的职业声誉。
每一条修改,都像一道坚固的壁垒,清晰地划定了她的底线和领地。她不是在乞求,而是在谈判,以一个平等合作者的姿态。
陆寒霆一页页翻看着,速度很慢。办公室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夕阳的光线在他脸上移动,明暗交错,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他看完了最后一页,将协议轻轻放下,抬眸看向她,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欣赏的光芒。
“看来沈医生这三天,并没有浪费时间。”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从不做没有准备的谈判。”沈清澜站得笔直,与他对视,“陆先生,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帮你稳定局面、为你的新战略背书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妻子’。而我,需要一个能实现我理想平台的‘投资人’和‘桥梁’。我们可以各取所需,但必须在彼此尊重和明确规则的前提下。”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有力:“如果你能接受我的条件,那么,‘我们做个交易’。如果你不能……”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陆寒霆沉默了。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依然敢于提出自己规则的女人。她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韧草,看似柔弱,根系却死死抓住岩石,迎风而立。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轻轻点着那份被修改过的协议。
“第一条,关于私人生活,可以接受。”
“第二条,职责边界,细节需要再斟酌。”
“第三条,项目独立运营权……”他沉吟片刻,“我可以给你主导权,但陆氏作为最大投资方,必须拥有一票否决权,仅限于重大战略风险事项。”
“第四条,医疗免责,合理。”
“第五条,对等保密,没问题。”
他几乎逐条回应了她的修改,语气冷静得像在评估一份商业合同。
沈清澜的心跳加快了几分。他居然……在认真考虑她的条件?
“所以,”陆寒霆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两人距离拉近,他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沈医生是同意这场交易了?”
沈清澜强迫自己站稳,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在我看到最终版本的、融合了双方意见的正式协议,并确认所有条款符合我的要求之前,我不会签字。”
陆寒霆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很好。”他伸出手,不是要握手,而是指向她带来的那份修改稿,“这份文件留给我。我的律师会尽快根据你的意见,起草一份新的协议。”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海:“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能达成共识。”
沈清澜知道,这几乎是他的承诺。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这间象征着顶级权力和资本的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陆寒霆拿起内线电话。
“通知法务部负责人,立刻来我办公室。”他顿了顿,补充道,“带上婚姻法和合作协议方面的顶尖专家。”
挂断电话,他重新拿起那份被沈清澜修改得密密麻麻的协议,指尖在她写下的“互不干涉私人生活与情感”那一行字上,轻轻划过。
交易吗?
或许。
但这笔交易,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一场基于冰冷计算开始的棋局,因为对手的出人意料,正悄然转向一个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