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的手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寒意。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虚浮无力。机器的操作台前,人群向后退开,在他周围留出了一大片空地。那片空地,成了众目睽睽下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或好奇、或怀疑、或看好戏的神色,全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的手指,悬在那个鲜红的启动按钮上方,迟迟落不下去。这不只是一个按钮,这是他周海的命运,是姜晚的命运,甚至可能牵扯到李厂长的命运。如果机器启动后发出刺耳的噪音,甚至直接报废,那责任谁来承担?他周海,作为这个车间的主任,作为第一个汇报机器故障的人,肯定跑不掉。轻则记过罚款,重则降职处分,甚至开除。他已经能想象到钱德发那张幸灾乐祸的嘴脸,还有那些平日里对他不满的工友们,会怎样在背后指指点点。
汗珠从他的鬓角滑落,沿着脸颊蜿蜒而下,痒得他想伸手去擦,却又不敢。他全身僵硬,肌肉紧绷。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沉重,一下比一下急促。
“周主任,你倒是按啊!”钱德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毫不掩饰的煽动,“怎么?怕了?怕这破机器一开,就把姜晚的‘神技’给拆穿了?”他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又对周围的人说:“我看啊,有些人就是装腔作势,绣花针修机床,真是闻所未闻的笑话!”
周海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想反驳,可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向姜晚,那个年轻的女人,竟然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笃定?这让周海心里咯噔一下。她哪来的自信?难道真的……
李卫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虽然没有怒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海,执行命令!”
这声音让周海心头一震。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像是做出了某种牺牲。指尖带着一种颤抖的决绝,缓缓地,向那颗红色的按钮,按了下去……
他看向李卫东。
厂长的脸庞绷得很紧。他又看向钱德发。钱德发的嘴角勾着一丝冷笑,那笑意充满恶意。“怎么,周主任?不敢按?”钱德发提高了嗓门。他的话语如同一根针,扎在周海的心上。“怕什么?难道你跟她姜晚是一伙的?”钱德发继续煽风点火。
周围的议论声又起。
“周主任在犹豫什么?”
“机器要是真坏了,他可要担责任。”
“不是说姜晚修好了吗?按下去不就知道了?”
周海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当然知道按下去会发生什么。
机器会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然后,可能会像刚才一样,卡住,甚至报废。
他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卫东的命令,钱德发的压力,姜晚的平静。
三股力量在拉扯着他。
他不是傻子。
姜晚用一根针。
那根绣花针。
怎么可能修好这么复杂的机床?
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他在心里骂着。
姜晚这个女人,简直是疯了。
她把所有人都拖下了水。
“周海!”李卫东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周海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知道,他没有退路。他硬着头皮。手指颤抖着。他闭上双眼。猛地按了下去。
“嗡……”
一声轻微的启动声。预想中的剧烈震动没有出现。机器没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没有剧烈的摇晃。周海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睁开双眼。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台庞然大物上。
庞然大物仿佛从沉睡中苏醒。它开始运转。平稳。安静如同新出厂的机器。车间里,落针可闻。只有机器轻微的嗡鸣声,在空气中回荡。
这声音,与之前那台濒临报废的机床,简直是天壤之别。它平稳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钱德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像一条搁浅的鱼。他揉了揉眼睛。他看向机器。又看向姜晚。
姜晚就站在那里。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只是那样平静地站着。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这……这不可能!”钱德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尖锐,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一定是错觉!这机器怎么可能……”
他冲到机器旁边。他伸出手,摸了摸机器外壳。没有震动。他趴下身,试图听出一点杂音。只有均匀的轰鸣。他看向周海。“周主任,你快看看,这机器是不是……”周海的脸色煞白。他刚才按下了启动按钮。
他亲眼看到了机器的运转。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机器,真的修好了。而且,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平稳。他不是没有经验的学徒。他在这车间里待了二十多年。他知道一台好机器运转起来是什么样子。
这台机器,现在就是那个样子。甚至更好。他看向姜晚。姜晚只是站在那里。她的眼神清澈。没有嘲讽。没有炫耀。只是那样看着他。周海感到一股热意涌上脸庞。羞愧。难以言喻的羞愧。他刚才的恐惧,犹豫,都成了巨大的讽刺。他甚至有些不敢与姜晚对视。
“不可能!”钱德发还在那里叫嚣。
“一定是她做了手脚!这女人就是个骗子!”
他指着姜晚,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形。
“李厂长,你不能信她!她一个黑五类子女,怎么可能修好机器?她一定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
李卫东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到机器旁。他伸出手,轻轻地感受着机器的脉动。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狂喜。还有一种深深的思索。这台机器,是他心中的痛。是整个厂子的希望。现在,它活过来了。
被一个他几乎要放弃的人,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救活了。
【宿主,共振复位已完成。】
【轴承磨损度已恢复至出厂水平的98%。】
【这帮土包子,还以为你真用绣花针戳了几下呢。】星火的声音在姜晚脑海中响起。带着一贯的毒舌。姜晚没有理会星火的吐槽。她的目光扫过钱德发。然后,落在了李卫东身上。
李卫东缓缓地收回手。他转过身。他没有看钱德发。他只是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他的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这台机床,现在运转良好。”他的话语,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车间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钱德发猛地冲到李卫东面前。
“李厂长!你不能这么说!她一个……”
“钱德发!”李卫东的声音猛地提高。
这一次,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钱德发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李卫东的目光冰冷。
他直视着钱德发。“事实摆在眼前。”“机器已经正常运转。”“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钱德发张了张嘴。他想反驳。他想找理由。可是,机器的嗡鸣声,是最好的证据。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感到周围无数道视线,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那些曾经嘲笑姜晚的人。那些曾经附和钱德发的人。此刻,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又幸灾乐祸。又看好戏。更多的是一种,对姜晚的敬畏。“李厂长!”钱德发突然换了一副嘴脸。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机器能修好,那是好事!好事啊!”他试图挽回一点颜面。“只是,这技术……”他指向姜晚。
“这技术太玄乎了!咱们厂子,可不能搞这些歪门邪道!”他的话语,又一次激起了涟漪。是啊。
用一根绣花针修机器?这听起来太不真实了。“歪门邪道?”李卫东重复着钱德发的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你管把机器修好,叫做歪门邪道?”他迈开步子。他走向姜晚。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他移动。李卫东在姜晚面前停下。他看着这个瘦弱的姑娘。她的脸上还带着汗珠。她的衣服,沾着油污。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李卫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那笑容,带着一丝欣慰。也带着一丝好奇。“姜晚同志。”李卫东的声音温和了许多。“这台机器,你确定已经完全修好了?”他的问题,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姜晚点了点头。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李厂长,它现在能正常生产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李卫东又看了一眼机器。他深吸一口气。“好!”
他猛地一拍大腿。“好啊!”他转身,看向钱德发。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冷意。“钱德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钱德发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李卫东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你不是说,如果出了问题,人证物证俱在,姜晚就是现行破坏分子吗?”车间里,机器的嗡鸣声依旧平稳。钱德发的脸,变得惨白。他感到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窖。李卫东的目光,如同利刃。“现在机器修好了,而且运转得比以前更好。”“那么,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李卫东的声音顿住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那样看着钱德发。
周海站在一旁。
他看着钱德发。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钱德发,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副主任。此刻,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他想开口解释。他想辩驳。可是,他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李卫东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他知道。
他完了。李卫东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从今天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李厂长要做出决定了。一个关于钱德发。也关于姜晚的决定。李卫东的目光,再次落到姜晚身上。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严肃。也带着一丝赞许。“姜晚同志。”姜晚看向李卫东。“我决定,立刻任命你为机床车间技术组副组长。”
车间里,轰鸣的机器声,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所有人都愣住了。
钱德发更是猛地抬起头。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副组长?这怎么可能?一个黑五类子女。一个临时工。一个用绣花针修机器的女人。竟然被任命为技术组副组长?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感到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李厂长!”钱德发忍不住喊出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这不合规矩!她一个……”
李卫东没有理会钱德发。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看着姜晚。“从明天开始,你直接向我汇报工作。”姜晚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恭喜宿主,成功获得小领导职位一枚!】
【星火提示:这是你掌控生产线的第一步。】
【下一步,建议宿主争取更多资源。】
星火的声音,在姜晚脑海中响起。
带着一丝兴奋。
姜晚的目光扫过钱德发。
钱德发此刻的脸,已经变得铁青。
他死死地盯着姜晚。
他的嘴唇颤抖着。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到自己的世界。
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李卫东的目光,又一次转向了钱德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至于钱德发同志。”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钱德发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李卫东的目光,锋利如刀。
“鉴于你今天在车间内,聚众闹事。”“严重扰乱生产秩序。”“并对技术人员进行污蔑。”“我决定,从今天起。”“暂停你副主任的职务。”“进行深刻反省。”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
狠狠地扎在钱德发的心上。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仿佛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奏响一曲激昂的乐章。钱德发的双腿一软。他感到自己浑身的力气,在瞬间被抽干。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暂停职务。这几乎,就等于宣判了他的政治生命。他感到自己眼前一黑。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是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这个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副主任。此刻,却像一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李卫东没有再看钱德发一眼。他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了姜晚身上。他伸出手。他的掌心,向上。这是一个邀请的姿态。“走吧。”李卫东说。“跟我去办公室,把任命书办了。”姜晚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也没有丝毫得意。她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她迈开步子。她跟在李卫东身后。她走向办公室。钱德发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看着姜晚的背影。看着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在他的眼前。走向那个。他曾经以为自己牢牢掌控的。权力中心。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依旧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