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废弃旧楼的天台，风像刀子一样呼啸着刮过，卷起陈年的灰尘和枯叶。小宝被反绑着双手，嘴上贴着厚厚的胶带，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蜷缩在冰冷的水泥护栏边缘。只要再往后挪动一寸，便是数十米高的深渊。他瘦小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忍着没有掉下来，只是惊恐地望着不远处那个架设好的、闪着红色指示灯的黑匣子——一台笨重的老式摄像机。
周文斌就站在摄像机后面，他今天罕见地没穿平日里那身斯文的干部装，而是套了件不合时宜的旧军大衣，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嘴角挂着一抹疯狂而扭曲的笑意。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的录像带，像玩弄着一条毒蛇的信子。
“来了？挺准时嘛，陆大厂长，苏大老板。”他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带着一种戏谑的、居高临下的癫狂。
天台入口处，陆行野和苏晚月的身影出现。陆行野一眼就看到了护栏边的小宝，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苏晚月则是脸色煞白，呼吸几乎停滞，下意识就要冲过去，却被陆行野一把死死攥住了手腕。他的力道很大，指节绷紧，如同铁钳，无声地传递着“冷静”和“危险”的信号。
“周文斌！”陆行野的声音低沉，压抑着滔天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放开孩子！有什么冲我来！”“冲你来？”周文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爆发出一阵嘶哑的狂笑，笑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显得格外瘆人，“哈哈哈……陆行野！我的好大哥！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猛地止住笑，眼神变得怨毒而锐利，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刺向陆行野和苏晚月：“冲你来有什么意思？我要的，是把你最在乎的东西，一件件，在你面前碾碎！”他的目光扫过小宝，又落回陆行野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就像你当年，碾碎我的希望一样！”
苏晚月的心猛地一沉。周文斌这话……难道他知道了什么？知道了陆行野暗中调查他走私、举报他违法的事情？还是……更早的恩怨？
没等她想明白，周文斌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录像带，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变态的得意笑容：“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场。在谈条件之前，先请二位看段精彩的……纪实片！”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穿着工装、神色惶恐的年轻男人（显然是被胁迫的电视台技术人员）颤抖着手，将录像带塞进了旁边连接着一个小型监视器的播放设备里。
滋滋的电流声响起，黑白雪花闪烁了几下，监视器上开始出现模糊晃动的画面。看背景，似乎是一个简陋的招待所房间。
画面里，一个穿着军装、身影挺拔的男人正将一个襁褓小心翼翼地递给另一个穿着朴素、面带愁容的农村妇女。虽然画面模糊，像素很低，但苏晚月和陆行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军装男人——是年轻时的陆行野！而那个农村妇女……苏晚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小宝的奶奶，李建军的母亲！
接着，画面切换，是陆行野将一叠钱和粮票塞给老妇人，老妇人推拒着，最后含泪收下。还有陆行野蹲下身，抚摸着一个三四岁大、瘦弱小男孩脑袋的画面，那男孩怯生生的眼神，依稀就是小宝的模样！
这些片段被恶意地剪辑在一起，配上了一个阴阳怪气的画外音（显然是周文斌找人模仿的广播腔）：
“据悉，某位战斗英雄，表面光鲜，实则道貌岸然。利用职务之便，与驻地农村妇女存在不正当关系，并育有一子。为掩盖丑闻，多年来以‘战友遗孤’名义进行抚养，企图混淆视听，欺瞒组织，欺骗群众……”
“胡说八道！”苏晚月气得浑身发抖，脱口而出。这些画面明明是陆行野这些年暗中接济、照顾烈士家属的证据，却被周文斌如此扭曲、污蔑！
陆行野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像石头一样硬，但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死死盯着周文斌，眼神冷得能冻裂钢铁。他明白，周文斌拿出这个，目的不仅仅是污蔑，更是为了接下来的要挟。
果然，周文斌“啪”地一声关掉了监视器，脸上那癫狂的笑意更加浓烈。他踱步到小宝身边，伸手，用冰凉的指尖划过小宝吓得冰凉的小脸，吓得孩子猛地一哆嗦。
“多可爱的孩子啊……”周文斌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可惜啊，从今天起，他就不再是什么光荣的烈士遗孤了，而是你陆行野生活作风败坏、欺世盗名的活证据！”
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陆行野：“陆行野！你想保住你的前程吗？想保住你‘战斗英雄’这块金字招牌吗？想不让这个‘私生子’的丑闻明天就传遍全市、上报中央吗？”
他停顿了一下，享受地看着陆行野和苏晚月紧绷的神情，然后一字一句地抛出他的条件，声音充满了恶毒的诱惑和赤裸裸的威胁：
“很简单！”
“当着这摄像机的面，承认！承认这孩子是你和我这位‘好嫂子’苏晚月的私生子！”
“承认你为了往上爬，当初抛弃了他们母子，现在又假惺惺地接回来！”
“承认你所有的军功，都是踩着战友的血、靠着欺骗组织得来的！”
周文斌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激动，挥舞着手臂：“只要你照我说的做了，这盘母带，我当场毁掉！否则……”他狞笑着，指了指天台边缘的小宝，又指了指那台红灯依旧闪烁的摄像机，“否则，我立刻就把这精彩录像公之于众！顺便，请这孩子表演个……高空飞人！”
“用这个‘私生子’，换你的锦绣前程！陆行野，这买卖，很划算吧？哈哈哈！” 他再次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笑声在风中扭曲变形。
“你混蛋！”苏晚月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是愤怒，是恐惧，更是为小宝和陆行野感到钻心的疼！她想要冲上去撕烂周文斌那张恶心的嘴脸，却被陆行野更紧地拉住。
陆行野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风卷起他军大衣的衣角，猎猎作响。天台的探照灯不知何时亮起，惨白的光柱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照出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如同岩浆般炽烈却被他强行压制的风暴。他的目光从小宝惊恐无助的脸上，移到苏晚月泪流满面、充满绝望和愤怒的脸上，最后，定格在周文斌那张因疯狂和得意而扭曲的脸上。
前程？名誉？军功？
与眼前这两个他誓死要守护的人相比，这些算什么？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在周文斌癫狂的笑声和苏晚月压抑的哭泣声中，在摄像机红灯冰冷的注视下，在呼啸的寒风里，陆行野薄削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似乎即将冲破那钢铁般的意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绑着的小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趁着周文斌注意力全在陆行野身上，猛地用被反绑的手，死死抓住了身后冰冷的护栏钢筋，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陆行野和苏晚月的方向，发出了一声被胶带堵住后模糊不清、却撕心裂肺的呜咽：“爸……妈……跑……”
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陆行野即将开口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看向小宝那双充满了恐惧，却依旧试图保护他们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周文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一把揪住小宝的衣领：“小杂种！闭嘴！”
惨白的探照灯光下，陆行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不再有丝毫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平静的、却比万年寒冰更冷的决绝。他直视着周文斌，也直视着那台冰冷的摄像机镜头，仿佛要穿透它们，看向某个更遥远的、必须守护的彼岸。
他张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沉重的巨石投入死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自我毁灭般的平静：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