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奕第一次听说“那个山东的高人”时,只觉得母亲赵慧迷信得可笑。
三年后,他被迫在京密引水渠旁向一棵凸出的柳树跪拜,叫了三声“妈”。
从此每到凌晨五点四十八分,他必准时惊醒;开车时莫名昏睡,需用镊子刺腿至流血才能勉强清醒。
直到全身剧痛难忍,一位老中医用掺着朱砂雄黄的药膏暂时压制了“那东西”。
最后,出马仙马三姑揭开了真相:那根本不是祈福,而是有人通过扭曲的仪式,将厄运转嫁给了他。
……
2015年秋,陈奕第一次从母亲李凤兰口中听说“山东鹿城的周正清老师”时,只觉得荒谬。
他那时二十四岁,是北京一家健身房的教练,只相信杠铃的重量和肌肉的酸痛。
李凤兰从鹿城回来那天,眼睛里有种奇异的光亮。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捧着凉掉的茶,声音压得很低:“我什么都没说,周老师就把你爸走前那场病,还有你七岁从老房子楼梯上滚下来的事,全说准了。”
陈奕正举着哑铃做弯举,汗水顺着脖颈流下。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心里认定又是哪个江湖骗子盯上了独居的、容易迷信的老太太。
父亲早逝后,母亲性格越来越偏执,尤其容易陷进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里。
“妈,少信这些。”他放下哑铃,擦着汗,“有空去公园走走,比什么都强。”
李凤兰只是摇头,眼神飘向窗外:“你不懂。”
那之后,“周正清”这个名字像一粒不起眼的灰尘,落在陈奕生活的角落里。
直到2016年春节,李凤兰非要拉他去鹿城“给周老师拜年”。
拗不过,他去了。
周正清住在鹿城一条老街的平房里,屋子很暗,有股陈年香火和草药混杂的闷味。
他看起来六十多岁,干瘦,穿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坐在一张掉漆的太师椅上。
看见陈奕时,他的目光很空,不像看人,倒像在看一团模糊的影子。
“这孩子,”周正清对李凤兰说,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二十三到三十三,这十年不好走。”
陈奕心里冷笑,这种套话,骗鬼呢。
周正清没再多说陈奕的事,转而和李凤兰低声聊起另一个人,王建军,李凤兰的老同事,陈奕喊他王叔。
那时王建军身体已经不对劲,腰腿疼得厉害,医院查不出原因,人迅速垮下去。
那次短暂的会面后,陈奕很快忘了周正清。
他的世界由铁片碰撞声、会员的喘息和自己的汗水构成,坚实有序。
五年后,2021年5月,陈奕三十岁。一个平常的傍晚,他结束最后一节私教课回家,看见母亲李凤兰端坐在客厅沙发上,没开电视,像在专门等他。
“回来了?”李凤兰声音绷着。
“嗯。”
“我下午去见了周老师。”她直奔主题。
陈奕换鞋的动作停了一下,心里涌起熟悉的烦躁。
李凤兰没管他的反应:“周老师说了,让你明天早上去拜个干妈。”
陈奕以为自己听错了:“拜什么?拜谁?”
“地方挑好了,京密引水渠那边,有排柳树。其中一棵是选定的。明天早上,太阳出来前,五点四十八分,必须到。”
荒谬感冲上来:“妈,我三十了!拜柳树当干妈?你去找周老师,不是算你的事或者王叔的事吗?怎么扯到我?”
提到王建军,李凤兰眼神闪躲了一下:“是陪你王叔去的。他这几年越来越差,腰肩腿全疼,医院说没事,可人就是不行了。”
“最近开车,在路上睡着了,差点出大事。周老师给他看了,也顺便给你看了看。”她看向陈奕,语气软下来,带着罕见的哀求,“周老师说,你这命确实坎坷。去拜一拜,挡挡灾。”
“挡灾?”陈奕几乎笑出来,“我好好的,有什么灾?”
“就当是让我安心!”李凤兰声音陡然拔高,又压低,“就去一趟。东西都备好了。”
茶几上摆着一小袋面粉、几片白菜叶、一撮盐,还有一条崭新的红绳,绳上穿着十几枚叠成三角的毛票,一毛两毛的,用红线仔细串着。
“用这面、这白菜,只放盐,包六个饺子。红绳和钱带着。明天到树下,把钱绑树上,饺子扣树根底下,跪下,叫三声妈,磕三个头。叫一声,磕一个。五点四十八分,必须开始。”
陈奕看着母亲苍白固执的脸,知道争下去没用。
算了,就当荒唐一回,哄她安心。
“知道了。”他妥协道,拎起那些古怪的材料进了厨房。
饺子包得难看,白菜盐馅,寡淡无色。
那串毛票拿在手里,有种粗糙的异样感。陈奕定了第二天凌晨四点半的闹钟。
李凤兰坚持跟去,母子沉默地开车,从北四环下去,沿京密引水渠旁小路行驶,最后停在一片荒僻的河坡。
下了车还要走一段土路,这里却黑得纯粹,只有手电光柱切割黑暗。
一排柳树沿水渠歪扭站着,枝条低垂,在夜风里轻摆。
“哪一棵?”陈奕问,声音在寂静里突兀。
李凤兰用手电晃了晃前方:“你自己去看,周老师说,你肯定能认出来。”
陈奕皱眉,拎着塑料袋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手电光挨棵扫过柳树,就在他几乎要怀疑时,光停在了其中一棵上。
整排树都离岸有距,唯独这一棵,树干前倾,几乎探到水面上方,姿态带着突兀的、侵略性的“凸出”。
树干更粗,树皮皲裂的纹路在手电光下格外深峻,像一张苍老沉默的脸。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站在这树下,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低了几度。
“是……这棵?”他回头,声音发干。
李凤兰站在几步外,点头,脸色在昏暗光线下看不真切:“就是它。时间快到了。”
五点四十七分,陈奕深吸一口带土腥和水汽的冷空气,拿出那串毛票红绳。
绳子触手冰凉,他踮脚,把红绳系在一条较低的枝杈上。
树枝粗糙,刮过手背,系好,他蹲下身,把六个饺子胡乱倒在树根处裸露的泥土上。白面饺子在灰黑土里很扎眼。
后退一步,跪下。潮湿冰冷的泥土透过裤子渗进来。
“妈。”第一声,干涩,被风吹散。俯身,额头触地。
“妈。”第二声。磕头。
“妈。”第三声。最后一个头磕下去,停顿两秒,直起身。
仪式完成了,不到一分钟。
陈奕迅速站起,拍掉膝盖上的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刚从身边掠过。
“行了,走吧。”他对母亲说,语气生硬。
李凤兰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忧虑了。
她没说话,转身往回走。
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柳树。
陈奕顺着她目光看去,那串毛票挂在枝头,在渐起的晨风中轻轻晃动,像某种不祥的装饰。
“周老师说,”回去的车上,李凤兰忽然开口,“这得连着拜三年。每年大年初一早上,同样的时间、地方、仪式。”
陈奕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接话。他在心里打定主意,绝不会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