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楚峰宿舍的灯光在浓雾中晕开一片昏黄。
今天去哪？老张发动车子，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弧线。楚峰展开地图，手指沿着蜿蜒的曲线滑到最边缘：河阳镇堆子村，河阳镇的北极村
车轮碾过积水，驶入盘山公路。窗外是墨汁般的黑暗，只有车灯照亮前方几米的路面。楚峰摩挲着地图边缘的卷角，想起昨天扶贫办的汇报——堆子村去年人均收入仅892元，全村67户中49户是贫困户。
小心！楚峰突然喊道。老张急打方向盘，车子在泥泞中甩了个尾，堪堪避开路面上的大坑。楚峰摇下车窗，山风裹着细雨扑在脸上。借着车灯，他看到这条所谓的已经支离破碎，裂缝里长出野草。
这条路去年不是列入改造计划了吗？楚峰皱眉。老张苦笑：施工队干了半个月就跑了。楚峰在笔记本上重重记下一笔。
车子继续颠簸前行，转过一个急弯时，前方突然出现几个黑影。老张急刹车，车灯照出三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才五六岁模样，裤腿卷到膝盖，赤脚踩在泥水里。
楚峰更冲下车，跪在泥地里拍摄小女孩冻裂的脚后跟。楚峰蹲下身：别怕，我是镇上过来的。你们这是去哪？
上学。领头的男孩警惕地盯着他，到镇小要走三个钟头。楚峰心头一震。他看了看表，才凌晨六点半。上车，我送你们。
孩子们挤在后座，拘谨地缩着脚。最小的女孩突然打了个喷嚏，楚峰这才发现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你几岁了？楚峰脱下外套裹住她。六岁。女孩声音细如蚊蚋，第一天上学。楚峰喉头发紧。
天色渐亮时，他们终于看到几间零散的土屋。堆子村的村支书老赵早已等在村口，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佝偻着背，像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松。楚镇长！没想到您真来...答应过的。楚峰拍了拍老赵的肩膀，先带我去最困难的家庭。
老赵领着他们来到村西头一座歪斜的木屋前。说是屋子，其实只是三面漏风的木板，屋顶压着塑料布和石块。推开门，昏暗的室内弥漫着霉味，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坐在床边摸索着剥玉米。
周婆婆，镇上楚镇长来看您了。老赵提高嗓门。老人茫然地向声源，浑浊的眼球蒙着白翳。楚峰蹲下身，握住她树皮般粗糙的手。
娃啊...是政府的人不？是，婆婆。楚峰声音发涩，您有什么困难？老人摸索着从枕下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我孙子...在镇上读初中...三个月没寄钱回来了...
手机的补光灯照亮37块5毛钱上20xx年印制的字样，也照亮楚峰悄悄塞进去的五百元。婆婆放心，孩子有助学金。
走出木屋，楚峰的声音有些发抖：这样的户还有多少？老赵指向远处：七户五保户，十六户低保，还有三十多户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不是老就是小。最愁的是村小，就一个老师，教六个娃，去年也走了...
楚峰跟着老赵来到村小——其实是间废弃的仓库，黑板是用门板刷的漆，六个年龄不一的孩子挤在三条长凳上。代课老师是个七十岁的退休民办教师，正带着孩子们读：白日依山尽...
王老师不要报酬，就为让孩子们认几个字。老赵低声说。楚峰走到讲台前：同学们，今天我来当一回老师好不好？孩子们怯生生地点头。楚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幅中国地图，指着最中心的位置说：这里是北京，是我们国家的首都。
老师！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手，北京有我们村这样的路吗？楚峰的手顿住了。窗外，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摇摇欲坠的窗棂。
中午在村委会吃饭时，楚峰面前摆着一碗清水煮土豆，两片腊肉浮在汤面上。老赵局促地解释：村里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这就很好。楚峰掰开土豆蘸盐吃，老赵，说说村里的情况。
老赵掏出个小本子，密密麻麻记满了困难：路不通、电不稳、手机没信号、吃水靠挑...最棘手的是，村里二十多个留守儿童，有五个已经三年没见过父母。
楚镇长，您说...老赵突然红了眼眶，我们村是不是被国家忘了？楚峰放下筷子，从公文包取出县地图铺在桌上：老赵，你看。河阳镇30多个村，堆子村在这里。不是国家忘了你们，是我们这些当干部的，腿不够勤。
下午的村民大会上，楚峰站在磨盘上向全村人鞠躬道歉。起身时，他宣布了三项决定：第一，明天交通局进场勘测，一个月内开工修路；第二，移动公司下周来建基站；第三，堆子村小学重建工程立即启动。
还有件事。楚峰指向刚才上课的仓库，我在那里向孩子们承诺过，要带他们去看天安门。明年，镇里组织第一批留守儿童进京探亲。人群骚动起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突然跪下：楚镇长，我孙女她爹妈在广东打工，三年没回了...楚峰连忙扶起老人。
暮色四合时，楚峰婉拒了留宿。老赵打着手电送他们到村口：楚镇长，修路的钱...放心，这次专款专用，我亲自盯。
车子再次驶入黑暗。楚峰打开阅读灯记录见闻。突然后备箱传来金属碰撞声——十几个编织袋整齐码放，里面是土豆、红薯、干辣椒...最上面是五双新布鞋，鞋底纳着密麻的麻线，鞋帮里塞着纸条：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