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楚峰提前十分钟来到秦明心书记办公室外间。秘书小李已经在了，正低头整理着文件。见到楚峰，小李抬起头，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楚组长，来了。秦书记正在里面等您，请稍坐一下，我通报一声。”
“好的，李秘书。”楚峰在靠墙的长条木椅上坐下，腰杆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办公室外间很安静，只有小李敲击键盘的轻微嗒嗒声和文件翻动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水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墙上的挂钟，秒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每一声都敲在楚峰的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有些加速的心跳。这次汇报，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工作交流。它将直接决定他未来的道路。是留在相对熟悉的机关，走上一条更稳妥的晋升路径，还是奔赴充满未知挑战的基层，去经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历练？他脑海里闪过恩师明老的教诲，闪过清风市的风风雨雨，也闪过林雪见在晨雾中挥别的身影。
八点五十五分，小李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他接起来，低声应了几句，然后放下电话，对楚峰说：“楚组长，秦书记请您进去。”
“好，谢谢。”楚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衣领，迈步走向那扇厚重的实木门。他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秦明心沉稳的声音。
楚峰推门而入。秦明心的办公室宽敞明亮，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红木办公桌厚重气派，后面是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类书籍和文件。秦明心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坐在靠窗的一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杯刚沏好的茶，热气袅袅升起。
“楚峰来了，坐。”秦明心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平和，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不像平时开会时那样严肃。
“秦书记。”楚峰恭敬地打了个招呼，在指定的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聆听的姿态。
“尝尝这茶，老家带来的新茶，味道还不错。”秦明心将一杯茶往楚峰面前推了推，态度随和，像是在拉家常。
楚峰双手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清雅的茶香沁人心脾，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休息了两天，感觉怎么样？缓过劲来了吗？”秦明心抿了口茶，随口问道。
“谢谢秦书记关心，好多了。”楚峰回答。
秦明心点点头，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楚峰脸上，变得正式了一些：“清风市的工作，总结材料我都看过了。你们工作组，确实打了场硬仗，成果显着，超出了预期。”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尤其是在那么复杂的环境下，能够顶住压力，精准地抓住关键问题，很不容易。你和同志们都辛苦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离不开省委和市委的坚强领导。”楚峰谦逊地回答。
“嗯，”秦明心微微颔首，话锋一转，“成绩是过去的，关键还是向前看。关于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委里经过慎重考虑，也有一些初步的想法，想听听你个人的意见。”
楚峰的心提了起来，集中了全部注意力。
秦明身体向后靠了靠，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缓缓说道：“目前有两个方向。一是留在市委里。监察综合室主任的位置空了出来，这个岗位的重要性你也清楚，负责协调全委的重大案件管理和政策研究，需要既有实战经验又有理论水平的干部。你的专业背景和在清风市的表现，都很合适。”他观察着楚峰的反应，“这个岗位平台高，接触面广，对你未来的发展很有利。”
楚峰认真听着，没有插话。
“第二个方向，”秦明心继续说，“是下基层锻炼，这次对清风市的官场震荡非常大，同时也需要补充年轻的力量，陆明书记对你印象非常好，提议，像你这样经过重大案件考验、有潜力的年轻干部，应该放到更艰苦、更复杂的一线去打磨。比如，可以安排到某个县，担任纪委书记，或者交流到政府口，担任镇长，分管具体工作。”他的语气变得深沉了些，“基层工作，千头万绪，直接面对群众，矛盾更具体，挑战也更直接。很能锻炼人，但也确实辛苦，压力大。你怎么看？”
问题抛了过来。楚峰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流过喉咙，让他的思绪更清晰了一些。
“秦书记，”楚峰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秦明心，“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无论组织把我放在哪个岗位，我都会竭尽全力，履行职责。”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坚定，“如果让我个人选择……我倾向于到基层去。”
秦明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表情依旧平静：“哦？说说你的想法。”
楚峰坐直了身体，认真地说：“秦书记，经过清风市这次锻炼，我深刻体会到，我们的政策最终是要在基层落地的，矛盾和问题也往往在基层最集中、最真实。留在机关，固然能更快熟悉宏观政策，但总觉得隔了一层。我……我想更直接地到一线去，到群众中间去，扎扎实实地做点具体事，解决点实际问题。虽然基层辛苦，挑战大，但我觉得，这种锻炼对我个人的成长，对更好地理解和支持上层决策，可能更有意义。”
他没有说空话套话，而是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语气诚恳。
秦明心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隐约车流声和茶杯中热气升腾的细微声响。
“有想法，有闯劲，不怕吃苦，这很好。”秦明心终于开口，语气温和中带着肯定，“基层确实需要你这样有朝气、有原则、经过考验的干部。不过，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县里的情况和机关大不相同，人际关系更复杂，工作节奏更快，很多时候需要你独当一面，处理突发情况。不像在委里，有领导把关，有同事协作。”
“我明白，秦书记。”楚峰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加强学习，尽快适应，努力把工作做好。”
“嗯，”秦明心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的这个意愿，组织上会认真考虑。最终安排，还要经过常委会研究决定。你先安心休息几天，等正式通知。”
“是，谢谢秦书记！”楚峰起身，心里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但同时也感到了更大的责任和压力。
“好了，工作谈完了。”秦明心的表情又放松下来，像是一位关心晚辈的长者，“回去好好陪陪家人，调整好状态。无论到哪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谢谢秦书记关心。”
从秦明心办公室出来，楚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廊里空无一人，阳光从尽头的窗户照进来，明亮而安静。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大院里的绿树和来往的车辆，心情复杂。选择基层，意味着告别相对舒适的机关生活，奔赴一个充满未知的战场。但他内心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期待，仿佛即将开启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征程。
回到监察三室办公室，同事们都投来询问的目光。老刘凑过来，低声问：“谈完了？怎么样？”
楚峰笑了笑，语气轻松：“就是常规的工作汇报，等组织安排吧。”
他没有多说，但敏锐的老刘似乎从他那略显不同的精神状态中看出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追问。
下午，楚峰没有在办公室多待，他请了假，决定回宿舍好好整理一下思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绿叶婆娑。他路过一个报亭，买了一份省报，头版头条赫然是关于清风市反腐取得重大进展的报道，措辞严谨，但肯定了他们工作组的工作。他看着那铅印的文字，心中百感交集。
回到清冷的宿舍，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书桌前。需要思考的事情很多。如果真去基层，会是哪个县？需要做哪些准备？如何尽快打开工作局面？还有……清风市案的后续，会不会对新的工作环境产生影响？那个神秘信息源提到的“暗涌”，又会在哪里浮现？
他拿出笔记本，开始罗列可能需要关注的领域和学习的资料。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全力以赴。
傍晚时分，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林雪见的号码。他的心微微一跳，接通了电话。
“喂，林雪见？”
“楚峰，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林雪见清晰而平静的声音，“你……汇报完了吗？怎么样？”她的语气带着自然的关心，但保持着同事间的距离。
“嗯，刚汇报完。领导就是听听情况，具体安排还要等通知。”楚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常，“你那边怎么样？都安顿好了吧？”
“都好了，休息了两天，明天就回单位报到了。”林雪见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楚峰沉默了几秒，如实说道：“我向领导表达了，想到基层去锻炼的想法。”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一下，然后林雪见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基层……挺好的，很锻炼人。就是……会比较辛苦，你多保重。”
“谢谢，我会的。你也一样，照顾好自己。”
简单的对话后，两人似乎都找不到更多合适的话题了。一种微妙的沉默在电话线两端蔓延。
“那……先这样吧，不打扰你了。”最后还是林雪见先开口。
“好，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楚峰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林雪见那句“你多保重”，听起来简单，却在他心里漾开一圈涟漪。基层之路，注定孤独，这份刚刚萌芽却不得不暂时搁置的情感，未来又会如何？
他走到窗边，夜幕开始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前方的路充满了未知，但他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静水深流，表面平静的官场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他，即将主动踏入这片深水区，去迎接新的挑战，践行自己的初心。未来的画卷，正等待着他亲手去描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