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临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手指轻轻摩挲着秦玉罗送的那方手帕——兰草的纹路硌着手心，让他更加清醒。“夏王美意，王某心领。”他缓缓开口，“然则，刀兵之事，非我王某所愿，实乃自保之举。前几日白将军率军来犯，若不是我们拼死抵抗，怕是王家镇早已成了一片焦土。白将军之事，暂且不提。却不知夏王欲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崔君肃见王临不上套，也不着急，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更加“诚恳”：“夏王有意，表奏皇泰主，敕封王镇主为‘河北道招讨副使’，仍领漳水之地——镇里的兵马、百姓，皆由镇主自行管辖，夏王绝不干涉。镇主只需在名义上尊奉夏王，日后夏王出征时，镇主能出兵相助即可。此外，夏王还可资助镇主粮草五千石、兵甲三百副，助镇主巩固基业。这条件，镇主觉得如何？”
这条件确实优厚——几乎和李唐开出的条件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就是宗主从李唐换成了窦建德。若是寻常势力，怕是早已心动。
王临还没开口，一旁的李道玄却忍不住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崔舍人，此言差矣！王县公已受我大唐皇帝陛下敕封，乃是正儿八经的大唐漳水县公！岂能再受窦建德的伪封？莫非夏王是想与我大唐为敌不成？”
他这话，像是一盆冷水，直接浇在了崔君肃头上。崔君肃脸色微变——他早就听说王家镇和唐军有往来，却没料到王临已经正式归顺李唐，还得到了“县公”的爵位！更没料到，李世民的爱将李道玄会亲自坐镇这里！他干笑一声，试图挽回：“李将军言重了。河北之地，自古便非关中辖境，夏王乃是河北英主，抚慰乡梓，亦是情理之中。王镇主乃河北豪杰，归于夏王麾下，岂不更合情理？至于大唐…关中与河北相隔千里，山高水远，他日镇主若有难，大唐怕是难以及时照应吧？”
这话里，已经带了一丝威胁——你归顺李唐，他远水解不了近渴；归顺窦建德，才能保你平安。
杜如晦此时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绵里藏针：“崔舍人所言，似有道理，实则不然。《周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大唐皇帝陛下仁德布于四海，轻徭薄赋，安抚流民，天下归心——洛阳的王世充已是强弩之末，窦建德若真为河北百姓计，何不早日归顺朝廷，共襄盛举，让百姓免于战乱之苦？王县公深明大义，早已择木而栖，夏王又何必强人所难？”
他这番话，既引经据典，又点明了天下大势，把崔君肃的威胁轻轻化解，还反过来劝窦建德归顺，让崔君肃一时语塞。
双方唇枪舌剑，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每一句话都带着锋芒，寸步不让。王临则稳坐钓鱼台，静静观察着崔君肃的反应——他的眼神、他的手势、他说话时的语气，都在泄露他的真实想法。
崔君肃见招抚难以奏效，知道再绕下去也没用，话锋一转，忽然道：“即便不论归属，然则白琼英将军乃我夏王麾下大将，虽有过失，亦当由夏王处置，外人无权干涉。”他看着王临，眼神变得急切了些，“还请王镇主将白琼英交还于我，由我带回乐寿，听候夏王发落。如此，亦可显示镇主和解之诚意——日后河北若有变故，夏王也定会记着镇主的这份情。”
图穷匕见！王临心中冷笑——原来，崔君肃真正的目的之一，是为了白琼英！无论是为了灭口（怕白琼英泄露更多秘密），还是为了挽回颜面（毕竟是麾下大将被擒），窦建德显然不希望白琼英落在王家镇手里。
王临正要严词拒绝，就在这时，厅后屏风猛地被人推开！“哗啦”一声，屏风倒在地上，溅起一阵灰尘。一身戎装、面色冰寒的白琼英大步走了出来——她本在后面听着，听到崔君肃索要自己，再也按捺不住。她手中握着佩剑，剑尖指着地面，每走一步，甲胄都发出“铿锵”的声响，像是在宣告她的愤怒。
“崔君肃！你看我是谁！”白琼英声音冰冷，像淬了冰，目光如刀，直刺崔君肃，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将崔君肃吞噬。
崔君肃骇然失色，猛地站起身，手指着白琼英，指尖颤抖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完整：“你…你…白琼英！你竟然…还活着！”他万万没想到，白琼英不仅没死，还能自由出入议事厅——这说明，王临根本没把白琼英当俘虏，反而像是当成了自己人！
白琼英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厉声道：“回去告诉窦建德！还有王伏宝那个狗贼！我白琼英从此与夏军恩断义绝！昔日秦家灭门之仇，今日你们算计之恨，他日我必百倍奉还！想要我回去？除非我死！”她的声音掷地有声，震得烛火都晃了晃，厅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崔君肃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浸湿了他的长须。他知道，白琼英活着，还与王临站在一边，他所有的算计和伪装，都彻底破产了。
王临适时起身，淡淡道：“崔舍人也看到了。白将军去意已决，王某亦不能强人所难。夏王的美意，王某心领，然道不同不相为谋。舍人请回吧。”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来人，送客！”
崔君肃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白琼英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又看到王临不容置疑的态度，最终只能灰溜溜地拱手，在一队甲士的“护送”下，狼狈地离开了议事厅——那背影，再也没有来时的从容，反而透着一股丧家之犬的窘迫。
使者走后，议事厅内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反而更加凝重。烛火跳动，映得众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重。
杜如晦捻着胡须，沉吟道：“窦建德招抚不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这次派使者来，本就是试探，如今试探失败，下一步，恐将是雷霆之怒——他定会调集兵马，来攻漳水。”
李道玄也点头，语气严肃：“我们必须加紧备战，加固城防，同时尽快向秦王殿下求援——只有唐军支援，才能抵挡窦建德的大军。”
白琼英走到王临面前，单膝跪地，语气带着歉意：“琼英冲动，坏了主公的计划，请主公责罚！”
王临扶起她，摇摇头：“你做得没错。正好让窦建德死了这条心，也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准备迎接真正的风暴。”
柳轻眉这时从偏厅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汤，走到王临身边：“刚让厨房温好的姜汤，喝了暖身子。议事这么久，你定是累了。”她把汤碗递到王临手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眼神里满是关切。
王临接过汤碗，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他看着柳轻眉，笑道：“有你在，真好。”
秦玉罗也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叠新整理好的城防图纸，走到王临面前：“主公，这是镇里各处城防的加固方案，还有粮草和兵甲的清点记录，你看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认真劲儿。
王临接过图纸，仔细翻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城防的薄弱点，还有加固的建议，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细致。“辛苦你了，玉罗。”他抬头看向秦玉罗，眼中带着赞许，“这些标注很清楚，对我们备战很有帮助。”
秦玉罗听到夸奖，脸颊又红了，小声道：“能帮到主公就好。”
然而，王临心中却有一丝疑虑——窦建德纵横河北多年，绝非等闲之辈。他派使者来，真的只是为了招抚和索要白琼英？以他的性子，若是真的想谈判，绝不会派崔君肃这样的角色来；若是想试探，也不该这么轻易就被打发走。这一切，似乎…太过简单了？
就在他思索之际，一名负责监视使者队伍的斥候匆匆跑来，脸上带着异色，声音急促：“报主公！那崔君肃离开镇子后，并未立刻南返，而是…悄悄派人往西面去了！”
西面？王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西面，那是李唐势力影响的方向，也是李积将军驻军的地方！
王临与杜如晦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杜如晦沉声道：“看来，这使者此行，还有别的目的——他是想挑拨我们和唐军的关系，或是想给李积将军制造麻烦！”
王临点点头，心中的疑虑终于解开——崔君肃索要白琼英是假，试探和挑拨才是真！他派去西面的人，定是想散布谣言，说王家镇与窦建德私下勾结，让李唐对王家镇产生猜忌，从而断了王家镇的后援！
“好一个窦建德！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王临的眼神变得冰冷，“看来，我们不仅要防备窦建德的大军，还要提防他的阴谋诡计。”
柳轻眉和秦玉罗听到这话，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柳轻眉握住王临的手，轻声道：“别怕，我们一起想办法。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定能度过这次难关。”
秦玉罗也点头，眼神坚定：“主公，我会尽快整理好镇里的消息，不让谣言有机会传开。”
王临看着身边的几人，心中的凝重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定——有这些人在身边，无论窦建德有多少阴谋诡计，他都有信心应对。
“好！”王临站起身，目光锐利如鹰，“传我命令，立刻加强镇西的巡逻，密切关注崔君肃派去西面的人的动向；同时，派人快马加鞭前往黎阳，向李积将军说明情况，避免误会；另外，城防加固、粮草清点，都要加快速度——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命令下达，王家镇再次忙碌起来。漳水的晨雾早已散去，阳光洒在镇子上，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