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您，已然抛弃我们了吗？”
赫尔曼·冯·萨尔扎佝偻着身子，沾满尘土与血渍的手指死死抠进焦黑的泥土里，这声绝望哀鸣刚从干裂唇间挤出，便被第二轮炮火轰然炸响的雷鸣彻底吞没。山谷中硝烟愈发浓烈，呛得人肺腑生疼，连天光都被染成浑浊的昏黄色。
此轮攻势中，宋军炮手面色冷峻如霜，宛如精密运作的冷酷工程师。他们伏在炮身旁，手指在青铜刻度盘上快速滑动校准，眼神专注锁定每一个射击诸元。炮身金属冷光在硝烟中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火药的刺鼻气息。他们不再追求大面积覆盖打击，而是将目标锁定十字军关键节点，展开点名式的精准“拆除”作业。
“轰！”
一发裹着尖啸的实心弹呼啸掠过拥挤人群，携毁灭性力量精准砸中十字军指挥旗。那面象征军团灵魂、绣着巨大黑色十字的丝质旗帜瞬间炸裂，碎片如断线纸鸢般四散飘落，数名护旗骑士连同旗帜被狂暴气浪撕成纷飞碎块，鲜血溅洒在周围骑士的盔甲上，触目惊心！
指挥中枢，已然覆灭！
“轰！”
又一发炮弹带着沉闷破空声，精准落于医院骑士团团长那身镶嵌宝石的华丽盔甲近旁。剧烈冲击波如无形巨手，将他与身旁数名亲卫像破败布娃娃般狠狠掀飞，重重砸在不远处的岩石上，盔甲撞击岩石发出刺耳脆响，众人一时生死未卜。
另一指挥核心，亦告瘫痪！
山谷中三万十字军瞬间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彻底沦为无头之蝇。他们像无头蚁群般四处乱撞，失去统一指挥，迷失前进方向，甚至丧失基本思考能力。平日引以为傲的骑士荣耀、贵族故作姿态的矜持，在死亡威胁下被无情剥离殆尽。残存于每个人心底的，唯有最原始纯粹的恐惧，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是魔鬼！是东方魔鬼在施邪恶魔法！”一名年轻骑士惊恐叫喊，手中长剑因颤抖险些滑落。
“快跑！离开这该死的山谷！”有人嘶吼转身，不顾一切朝谷口奔去，带动更多人跟随。
“向后！向后撤退！”几名残存低级军官徒劳挥舞武器维持秩序，却被汹涌人潮瞬间冲散。
人群如无头苍蝇般疯狂涌向来时谷口，脚下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人们互相推搡践踏，不少人在混乱中摔倒，随即被后方人潮无情碾过，发出凄厉惨叫。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那无形却致命的“神罚”更远一分。
然而，当他们气喘吁吁冲至谷口，眼前景象却让他们陷入更深绝望——迎接他们的，是岳飞率领的五千背嵬军。这支宋军精锐阵列如钢铁浇筑般严整，士兵身着玄色盔甲，手持长枪沉默伫立，宛如不可逾越的钢铁壁垒。
望着这群仓皇逃窜的狼狈“羔羊”，岳飞面色毫无波澜，深邃眼眸中只有冰冷平静。他缓缓举起手中通体黝黑的长枪，枪尖在昏光下闪烁寒芒。
“放箭。”
冰冷二字清晰传入每一名背嵬军耳中，恰似死神下达的最终宣判。
刹那间，密集箭雨从背嵬军阵列腾空而起，如乌云遮蔽天空，随后带着尖锐呼啸落下，宛如不可逾越的死亡之墙，将所有试图逃窜的十字军钉死在谷口土地上，鲜血顺着地面沟壑缓缓流淌。
前进是炮火肆虐的地狱，后退是箭雨密布的深渊。
正当所有骑士在绝望混乱中挣扎，一阵比炮火轰鸣更令人胆寒的奇特声响，突然从山谷两侧传来。
“砰！砰！砰！砰！砰！”
那是种从未听闻的声音，清脆密集如夏日骤雨打豆荚，却带着致命威慑力。山谷两侧陡峭峭壁上，突然冒出无数细小火光与白烟，紧接着，一场铅弹组成的无尽死亡暴雨，朝着混乱人群倾泻而下！
神机营，开火了！
“第一排，射击！”
“砰！”
一排身着红色军服的火枪手面无表情扣动扳机，枪口火光短暂照亮坚毅脸庞。随即他们迅速蹲下，执行已练习上万遍的标准化装填流程：通条快速清理枪膛，火药罐倾斜倒出黑色火药，铅弹熟练塞进枪膛，通条用力压实，最后装上小巧火帽……动作行云流水，无半分多余停顿。
“第二排，射击！”
第一排士兵蹲下的瞬间，身后第二排士兵已上前一步，稳稳举枪瞄准下方目标，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又是一阵密集枪声响起。
“第三排，射击！”
……
这便是当今陛下赵桓亲手设计的“三段击”战术！它不追求单发子弹威力，而是致力于永不停歇、足以击溃任何意志的持续性火力压制，如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将敌人牢牢困住。
“噗！噗！噗！”
一名身材高大的条顿骑士反应迅速，试图举起厚重铁盾抵御。然而盾牌刚稳立身前，三颗接踵而至的铅弹便携强劲力道击中盾牌，瞬间将他连人带盾打成筛子。他难以置信低头看向胸口涌血的血洞，脸上写满无法理解的困惑——身上盔甲历经无数战场考验，能挡刀剑、弹弓箭，为何挡不住这不起眼的铁珠子？
一名经验丰富的医院骑士团百夫长目睹此景，眼中闪过狠厉，挥舞长剑声嘶力竭集结部下，试图组成坚固盾墙抵御。
“举起盾牌！稳住阵……！”
话音未落，一颗高速铅弹精准钻进他面甲缝隙，从后脑勺穿出，带出一蓬红白脑浆溅在旁侧骑士脸上。百夫长身体直挺挺倒下，长剑“哐当”落地。
-
所谓盾墙，在三百步外居高临下的步枪攒射面前，不过是可笑摆设！宋军士兵无需刻意瞄准，只需对着下方密集移动的“铁罐头”群，机械重复开火、装填、再开火的动作。山谷彻底沦为露天屠宰场，空气中弥漫浓重血腥味，神机营士兵便是流水线上冷酷的屠夫。骑士们引以为傲的冲锋气势、严谨阵型、精湛武技，在此地尽失价值。他们甚至未看清敌人面容，便被四面八方的子弹成片放倒，尸体层层叠叠。
赫尔曼·冯·萨尔扎，这位曾威严赫赫的条顿骑士团大团长，终于从无尽恐惧深渊中，榨出最后一丝骑士尊严与勇气。战马早已在混乱中失踪，象征身份的华丽披风被炮火烧得破烂，沾满泥土血污，脸上布满硝烟与暗红血渍，唯有双眼残留不屈光芒。
他艰难环顾四周，看着身边陆续倒下的同伴，听着曾经高唱圣歌的喉咙此刻只剩绝望哀嚎，那颗被虔诚信仰与骑士荣耀填满的心，终于在残酷现实面前彻底碎裂。
“不！我们是主的利剑！我们不能像牲畜一样屈辱地死在这里！”
他用尽全身余力，颤抖着举起象征团长权威的十字重剑，向周围残存骑士发出嘶哑悲愤的咆哮，声音中满是不甘与决绝。
“为了吾主！为了最后的荣耀！冲锋！！！”
在他感召下，身边最后几百名尚能站立的精锐条顿骑士仿佛注入最后力量，宛如回光返照，眼中重新燃起疯狂炽热的火焰。他们毫不犹豫扔掉铅弹面前形同虚设的盾牌，紧握长剑发出震天呐喊，发起人生最后一次、亦是最悲壮的冲锋。目标是侧面枪声最密集的山坡！他们要用血肉之躯触碰那个将自己拖入地狱的“魔鬼”，哪怕同归于尽！
山丘上，韩世忠通过千里镜冷冷注视这群冲锋“疯子”，镜片反射下方混乱景象。他嘴角勾起残忍讥讽，眼神毫无怜悯。
“传令下去，所有火炮换三号霰弹，自由射击。目标，那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轰！轰！轰！”
命令下达瞬间，方才短暂沉寂的“天怒”火炮再度发出震耳咆哮！此次炮口喷出的，不再是单一实心弹，而是更密集致命的成千上万颗细铁砂，如巨大死亡之网笼罩冲锋骑士。
赫尔曼与骑士们冲出不足五十步，便被铺天盖地的死亡铁雨迎头痛击。那惨烈场景难以言表——恰似一群毫无反抗之力冲向联合收割机的麦子，瞬间被齐刷刷“割”倒，鲜血碎肉飞溅，惨不忍睹。
赫尔曼手中的十字重剑瞬间被十几颗高速铁砂击中，断为数截。厚重重甲在密集铁砂面前如薄纸般被撕开，无数细伤口同时涌血。他被巨大冲击力轰飞，在凹凸地面翻滚十几圈才停下，浑身骨骼似已碎裂。
他未立刻死去，却已离死不远。躺在冰冷血泊中，浑身无一处完好，每一次呼吸都伴随钻心疼痛。他艰难抬头望向昏黄天空，耳边回荡着战友最后绝望的惨叫，以及那永不停歇的“砰砰”枪声，此刻格外刺耳。
他终于明白，这并非神罚，亦非魔法，而是一种从未接触、无法理解、更难抗衡的全新力量——一种冰冷、高效、只为杀戮而生的可怕力量。
生命最后一刻，脑海中闪过的并非上帝荣光与天国阶梯，而是个无比清晰却荒谬的念头：“我们……来错地方了……”念头消散，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最后一轮炮击结束，山谷终于渐渐沉寂。刺耳枪声停了，轰鸣炮声止了，只剩呼啸风声，以及无数尸体上蒸腾的淡淡血腥蒸汽弥漫空中，令人作呕。
韩世忠缓缓放下千里镜，目光扫过下方狼藉战场，瞥了眼身旁沙漏——从第一声炮响到战斗结束，恰好一个时辰。三万十字军全军覆没，而宋军将士除几名倒霉蛋被炸膛火炮崩伤手部外，竟无一阵亡，战果堪称辉煌。
“打扫战场。”韩世忠声音平静得仿佛吩咐下人打扫庭院，听不出丝毫情绪，“清点战果，救治伤员，记住，一个活口不许留。”
下达例行命令后，他转身望向身后百名全程瑟瑟发抖的宫廷画师。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文人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场面，此刻脸色惨白如纸，不少人捂嘴呕吐至胆汁尽出，浑身仍不受控颤抖。
韩世忠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眼神冰冷锐利似能穿透人心，最后以不容置疑的冰冷语气道：“现在轮到你们了。陛下旨意你们清楚，把今日所见尽数如实画下，一丝一毫不得遗漏。”
他顿了顿，眼神寒意更甚，补充句让所有画师毛骨悚然的话：“谁画得不像，没能绘出此战精髓……便自行跳下山谷，为这片染血土地再添一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