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五消失在夜色中后,陈默在书房里如同困兽般踱步了近半个时辰。那份轻飘飘的羊皮纸清单,此刻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炭盆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收下?那是自寻死路。彭越的“好意”比楚使的明刀明枪更毒,这是要把他和河南国彻底绑上对抗项羽的战车,届时霸王盛怒之下,别说他陈默,就是整个河南国都要被碾为齑粉。项羽或许暂时懒得理会申阳这只蝼蚁,但绝不会容忍蝼蚁与专门咬他脚后跟的彭越勾结!
不收?彭五那赤裸裸的威胁言犹在耳。彭越这种游侠出身、行事毫无顾忌的军阀,绝对做得出来杀人嫁祸的勾当。说不定明天就能在城外发现几具穿着楚军皮甲、疑似被河南国灭口的“楚军斥候”尸体,那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妈的,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有头蠢猪!”陈默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这第九世的憋屈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感觉自己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而掌握风箱把手的那头蠢猪申阳,还随时可能把他这老鼠当成讨好恶狼的零食。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经典二维悖论困境。选项A:慢性毒发身亡(收礼)。选项b:急性猝死(拒礼)。系统友情提示:根据大数据分析,在宿主所处环境下,选择b方案的死亡率高达99.9%,选择A方案则有0.1%的几率触发‘奇迹’(例如项羽突然暴毙)。建议宿主遵从内心(怕死)的选择。】
系统的“友情提示”一如既往地“暖心”。陈默气得差点把手中的竹简捏碎。0.1%的奇迹?他陈默要是能有这运气,前八世就不会死得那么花样百出了!
但系统的搅屎棍行为,反而像一盆冷水,让他焦躁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彭越这一手虽然是阳谋,逼他站队,但也未必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关键在于——申阳。
这件事,他绝不能自己扛,也扛不住。必须把皮球踢给申阳,让这头蠢猪来做决定。虽然申阳九成九会做出愚蠢的选择,但至少,能把他自己从第一责任人的位置上稍微摘出来一点,死也能拉个垫背的……不,是死也要让罪魁祸首一起承担!
想通了这一点,陈默不再犹豫。他立刻铺开一卷新的竹简,奋笔疾书。这不是给彭越的回信,而是一份给河南王申阳的紧急奏疏。他必须赶在彭五真的把“礼物”偷偷运进城之前,把这件事捅到明面上。
奏疏里,陈默极力克制着骂娘的冲动,用尽可能客观、甚至略带惶恐的语气,陈述了彭越使者深夜来访、馈赠重礼,尤其强调了甲胄和战俘之事。他重点突出了彭越的“美意”背后所蕴含的巨大风险:“此非馈赠,实为嫁祸之毒计也!” 他写道,“彭越欲借我河南之地,激怒项王,引楚军雷霆之怒加于我身。我若受之,项王必以为我暗通汉军,袭扰楚粮,届时大军压境,玉石俱焚!”
接着,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也是唯一可能有一线生机的应对策略:“臣愚见,当机立断,拒收此礼已不可能,彭越必散布谣言。为今之计,唯有将此批甲胄、财帛、战俘,尽数封存,派精锐兵士押送,连同彭越之书信,火速送往项王军前!”
陈默的笔锋在这里加重:“大王需亲修书信,向项王陈明利害:言我河南国对项王忠心耿耿,此乃彭越挑拨离间之奸计,我河南国不为所动,特将贼赃献于项王,以证清白!如此,或可消弭项王之疑,转危为安。”
这是险棋,但也是唯一能试图将主动权夺回一点的办法。虽然大概率项羽还是会怀疑,但至少表明了态度,把球踢给了项羽,也把彭越的阴谋摆在了明处。总比偷偷收下,等着被引爆要强。
写完奏疏,天色已近黎明。陈默顾不上休息,立刻唤来那名还算可靠的小仆役,让他务必在天亮宫门开启的第一时间,将这封加急奏疏递进宫中,直呈河南王申阳,强调事关生死存亡,十万火急!
小仆役见陈默神色凝重,不敢怠慢,揣好竹简,小跑着消失在晨曦的微光中。
陈默坐在书房里,心脏砰砰直跳。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申阳会怎么做?会被彭越的黄金美玉晃花眼,还是会被他描述的风险吓破胆?亦或是,在宗室勋贵的怂恿下,做出什么更加愚蠢的决定?
早朝时分,陈默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文官队列的末尾,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他能感觉到熊启等人投来的探究目光,但他眼观鼻,鼻观心,不做任何回应。
终于,内侍宣布有本上奏。陈默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朗声道:“臣,客卿默,有紧急要事启奏大王!”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申阳显然已经看过了奏疏,脸色有些发白,眼神游移不定,他轻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默客卿,有何要事,奏来。”
陈默便将昨夜彭越使者来访、馈赠重礼之事,当众又说了一遍,当然,措辞比奏疏中更加谨慎,重点强调彭越的恶意和巨大的风险,以及自己建议的“献俘于楚”的应对之策。
他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什么?彭越那厮竟敢如此!”
“十副楚军犀甲?还有战俘?这……这是要置我河南国于死地啊!”
“献俘于楚?默客卿此议,是否太过……冒险?万一触怒项王……”
“不收?彭越那边如何交代?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朝堂之上顿时炸开了锅。武将们又惊又怒,文官们窃窃私语,宗室勋贵们则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
熊启猛地踏前一步,声色俱厉地对陈默喝道:“默客卿!如此重大之事,为何不先行禀报于本将军?那彭越使者现在何处?礼物又在何处?” 他首先想到的是夺权和控制事态,同时也不无怀疑这是陈默的又一个什么阴谋。
陈默不卑不亢地回答:“回将军,使者昨夜悄然来访,言明此事机密,臣不敢擅专,故连夜写成奏疏,于今晨宫门一开便呈送大王。使者已离去,礼物据言在城外隐匿处,等候消息。” 他把责任推得干净,点明自己第一时间报告了最高领导。
申阳被吵得头昏脑胀,双手虚按,让众人安静。他看向陈默,又看了看群情激愤的众臣,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默客卿……所言,确有道理。彭越此举,包藏祸心,其心可诛!只是……这将礼物和战俘送给项王……项王性子刚烈,万一不信我等解释,岂非自投罗网?”
这时,一向与陈默不对付的宜阳乡侯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大王,老臣以为,默客卿未免太过危言耸听。彭越送礼,或许真有结交之意。我河南国地处要冲,各方势力想要拉拢,也是常理。至于项王那边……我们小心谨慎,不露风声便是。何必非要自己捅到项王那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十副犀甲,可是好东西啊……”
他这话,立刻引来了不少宗室和部分唯利是图官员的附和。黄金二百镒,美玉歌姬,还有精良的铠甲,这些实实在在的诱惑,显然比虚无缥缈的“项王之怒”更有吸引力。人性的贪婪,开始压倒对风险的恐惧。
陈默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最坏的情况正在发生。他苦口婆心分析利弊,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这些人宁愿选择侥幸心理。
“大王!”陈默提高音量,做最后的努力,几乎是在恳求,“彭越乃枭雄,非守信之辈!今日我等收下礼物,他日便可借此要挟!此事绝无可能瞒过项王细作!届时,我河南国便是砧板上鱼肉!望大王明察,断不可因小利而忘大患啊!”
他的声音在喧闹的朝堂上显得有些单薄无力。申阳看着争执不休的群臣,又想到那黄澄澄的金子、光灿灿的玉璧,眼神中的犹豫逐渐被贪婪取代。他清了清嗓子,做出了决定:
“嗯……默客卿忠心可嘉,虑事周详。然则,此事关系重大,牵涉楚汉,不可不慎。彭越之礼,暂且……暂且收下,严密看管,容本王细细思量,再作决断。至于如何回复彭越,以及……以及后续事宜,容后再议!”
说罢,他不给陈默再反驳的机会,直接宣布退朝。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申阳逃也似离开的背影,看着周围或嘲讽、或同情、或漠然的同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细细思量?容后再议?
这头蠢猪,他根本不知道,他收下的不是财富,而是整个河南国的死刑判决书!他这是在和死神讨价还价,还自以为占了便宜!
【叮!宿主“苦谏”技能发动失败。目标(申阳)“智商”及“贪婪”属性判定通过,成功触发“作死”选项。历史车轮修正率+5%。恭喜宿主,您已成功将生存难度从“地狱”提升至“十八层地狱”。】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
陈默闭上眼睛,绝望地意识到,他这第九世,恐怕真的要陪着这头蠢猪和这群虫豸,一起葬送在彭越这份“厚礼”之下了。
唯一的悬念只剩下——项羽的屠刀,和彭越的暗箭,哪一个会先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