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笼在廊下晕开一团暖光，光晕边缘，是渐浓的夜色。
李子凡看着沐汐雪鼓起的腮帮子和嗔怪的眼神，哑然失笑：“怎会不欢迎？只好奇沐家的小凤凰今日怎么舍得飞到我这小院来了。”
一旁的廊柱阴影里，白萱灵闻言，指尖捻着那支被沐汐雪强塞回来的石榴花，唇角弯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温声道：
“忙了这半日，你定是还没用饭吧？” 她的目光掠过李子凡微有风尘的衣袍。
“是了。” 李子凡摸了摸肚子，苦笑道，“在宫里光顾着应付茶水，五脏庙早抗议多时了。”
“等着。”
白萱灵将石榴花轻轻放在廊下美人靠上，转身走向厨房，玄色的裙裾在暖光下一掠，轻盈无声，“灶上给你温着些吃的，很快就好。”
她步履从容，背影融入小院深处的厨房阴影里，只留下一句轻语和一阵渐散的药草幽香。
随着白萱灵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后，小院里似乎瞬间安静了许多。
那盏挂在廊下的灯笼成了唯一的光源，虫鸣从墙角暗处细细密密地传来。
方才还叽叽喳喳像只百灵鸟的沐汐雪，一下子像是被施了静音咒语。
她无意识地揪着自己高马尾的发梢，眼神低垂着落到地上两人交叠又分开的影子，脚尖轻轻蹭着微凉的石板缝隙。
方才那股兴师问罪的活泼劲儿荡然无存，只余下一层羞怯的静谧，将她包裹得与平日判若两人。
李子凡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心中了然。
他往她身边踱近一步，廊下空间不大，这一步几乎拉近了大半距离。
沐汐雪似受惊般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怎么？”
李子凡的声音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低沉温润，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她揪着发梢的那只小手，“刚才还气鼓鼓的样子，现在反倒成了锯嘴葫芦？”
他的掌心温热，几乎能感受到沐汐雪纤细手指上传来的微凉和瞬间的僵直。
沐汐雪没说话，被他握住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在无声地抗议，又更像是不知所措。
被包裹在他干燥温热的掌心里，她只觉得那一小片皮肤像着了火，热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瞬间染红了她小巧的耳朵，然后是整个脸颊。
月光和灯笼的光混合着洒在她脸上，将那抹嫣红照得如同院中初绽的石榴花，娇艳欲滴。
李子凡看着她这含羞带怯的模样，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平日里狡黠灵动的双眸此刻低垂着，睫毛轻颤，红唇紧张地微抿着，水润的光泽在灯光下诱人至极。
一股混合着怜惜和纯粹男性冲动的热流在他胸口涌起。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粘在那微微颤抖的樱唇上，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体下意识地更向她倾靠。
距离缓缓拉近……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李子凡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混合着一丝汗意和少女馨香的气息，还有淡淡的……糖果甜味？
他盯着那近在咫尺，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红唇，清晰地看到唇瓣在灯笼下泛着柔润如蜜的光泽。
只需再靠近一点点……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疯长。
现在吻下去……就在这月色下，在这无人打扰的小院……拿下她的初吻……
两人的唇瓣离得那样近，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暧昧。
沐汐雪的心跳如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拂过自己唇周的细小绒毛，温热的气息让她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身体绷紧，手心里沁出汗意，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没有躲闪，只是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等待那未知的、让人心慌又隐隐期待的一刻。
然而，就在李子凡的唇即将要碰到那份柔软的前一刻，他凝视着沐汐雪闭着眼，如同献祭般微微仰起的小脸，以及那因过度紧张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的樱唇……
这颤抖非但没有熄灭他的火焰，反而像一瓢冷水浇下，让他猛然看清了这份青涩的，纯粹的紧张。
欲念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怜爱和一点点……忍俊不禁。
“扑哧……” 一声清晰又压抑不住的低笑突兀地打破了几乎凝滞的空气。
李子凡松开了手，肩膀轻微地耸动，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吓得像只受惊小兔子般的姑娘，越想越好笑。
紧张成这样……哪里还有半分沐家小霸王的样子？
沐汐雪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李子凡正抿着嘴，努力压抑却完全藏不住笑意的眼眸。他眉眼弯弯，里面盛满了促狭和温柔。
“你……你笑什么？！” 沐汐雪的脸“腾”一下彻底红透，羞恼交加，原本悬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被巨大的落差感和羞窘淹没。
方才紧张到极致等待的“亲密接触”瞬间成了被“嘲笑”的窘迫对象！
“李子凡！！你居然敢笑我！” 沐汐雪炸毛了，那点娇羞全被燃烧的怒火取代。
她跺着脚，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扑了过去，“我要咬死你！”
“你来啊！略略略……”
李子凡早有准备，做了个鬼脸后，转身就跑。
他身形矫健，故意绕着石桌和回廊下的圆柱子兜圈子。
沐汐雪气得哇哇大叫，裙裾飞扬，腰间佩环撞击着发出细碎急促的声响。
月光将两人追逐打闹的身影投在院墙上，忽长忽短，伴随着少女气急败坏的娇斥和男子爽朗欢快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小院，惊得树梢上的鸟雀扑棱棱飞走。
“有种你别跑！” 沐汐雪恨恨地喊着，追得气喘吁吁。
“不跑难道等着被你咬成筛子？” 李子凡边笑边躲，偶尔故意慢了半步，让她能揪到自己的袖子又滑溜地挣脱开，惹得沐汐雪越发跳脚。
就在这时，厨房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很快，白萱灵的身影出现在廊下，手里提着一个古朴雅致，分了好几层的红木食盒，热腾腾的食物香气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瞬间勾起了李子凡腹中的馋虫。
他看到白萱灵，身形一顿。
“好了，两个小冤家，别闹了。”
白萱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如同清泉滴落玉盘，瞬间将方才那点暧昧旖旎和打闹的喧嚣都抚平了，
“饭菜都温好了，再闹下去真要凉了。”
她目光柔柔地落在沐汐雪红扑扑，带着汗意的脸上，了然地弯了弯嘴角，又看向李子凡，带着一丝嗔怪，“还不快过来？你当人家雪儿真能追上你？”
追逐骤然停止。
沐汐雪追到近前，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鼻尖红红的，胸脯还在微微起伏，狠狠瞪了李子凡一眼，才算作罢。
她扯了扯有些跑歪的衣襟，站在白萱灵身边，小声哼了一下，但那点气恼在对上白萱灵温婉的眼神时，又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尚未平息的羞窘。
“好香！” 李子凡深吸一口气，脸上打闹的笑意未散，快步走过去，主动接过白萱灵手中的食盒。
木质提手还带着些余温。
石桌很快被收拾出来。
白萱灵动作利落而优雅地将食盒一层层打开。
最上层是一碟碧绿爽脆的时蔬，中间是香气浓郁的炖得软烂的红烧肉，油亮的酱色在灯光下诱人无比。
旁边配着一碟精致的虾仁滑蛋，最下面是一盅热气腾腾的菌菇汤和一碗饱满晶莹的米饭。
饭菜的香味混杂着烟火气，彻底将小院填满。
李子凡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叫了一声，他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红烧肉，肉块颤颤巍巍，入口即化，酱香浓郁，满足地叹息：“饿死我了，还是小仙女的手艺最合胃口。”
白萱灵含笑坐在他对面，沐汐雪也顺势挨着白萱灵坐下，一双大眼睛在热气氤氲的饭菜和李子凡满足的吃相之间来回扫视。
李子凡吃了两口，看到两位姑娘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吃，便笑着夹起一块嫩黄的虾仁滑蛋，先递到白萱灵唇边：“张嘴，一起吃。”
白萱灵嗔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嫌弃或迟疑，只有熟稔的亲昵。
她微微低头，张开檀口，自然而然地含住了那块滑蛋，贝齿轻咬，唇边沾了极小的一点油光，她伸出舌尖极快地舔了一下，动作自然无比，带着一种成熟女子特有的风情。
李子凡看着她吃下，笑得开怀。
接着，他筷子一转，又夹了一块晶亮诱人的红烧肉，举到了还鼓着脸颊，正悄悄盯着他们看的沐汐雪面前。
沐汐雪一呆，俏脸又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她看着那双刚刚喂过白萱灵的筷子，再看向递到嘴边的肉，心尖一颤。
间接接吻……她脑子里下意识蹦出这四个字，刚才追逐打闹褪去的红云瞬间又爬上耳根。
但她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这亲昵的投喂。
她飞快地扫了李子凡一眼，他眼底带着笑，很坦荡，又带着点鼓励。
她心跳加速，微微前倾身子，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含住了那块肉，不敢去看那筷子尖。
软糯甘香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但她感觉脸上那阵热浪似乎比肉的滋味更浓烈。
嗯……这样……也算亲到了……吧？
她低着头细嚼慢咽，心里偷偷补着这一句，藏在桌下的手指互相绞得更紧了。
“喏，小凤凰，别光吃菜，米饭。”李子凡看她这娇羞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又往她唇边递了一小团温热的米饭。
“唔……”沐汐雪只得再次张嘴接过。
就这样，一人一筷子，李子凡像个最周到的“饲养员”，将饭菜分喂给两位姑娘。
他吃一口，喂一口白萱灵，再夹一筷子喂给旁边的沐汐雪，偶尔自己再扒拉两口饭。
饭桌上的气氛奇异而和谐，白萱灵神色泰然自若，甚至偶尔会因为觉得某样东西特别好吃，也会夹一小筷给李子凡塞过去，或是指挥他“那块瘦一点”。
沐汐雪虽然全程小脸儿滚烫，但那份被照顾、被接纳的甜蜜感，丝丝缕缕沁入心脾，让她嘴角的弧度一直没下来过。
间或的白眼和嗔怪，也因这红霞笼罩的面容而显得娇憨无限，令看着她的李子凡不时感到一阵眼热心动。
食盒渐渐见底。
三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红晕和笑意。
李子凡拍着肚子，发出舒适的喟叹。两姑娘收拾着碗筷，动作轻盈。
“女子脸红的时候，真美。” 看着灯下沐汐雪还未完全褪去红霞，更显娇憨清丽的脸庞，以及白萱灵收拾餐具时那温婉娴静的侧影，李子凡心中流淌着纯粹的欣赏与满足。
庭院深深，饭香犹在，笑语暂歇，月光与灯笼的光柔和地融合在一起，照亮了这温馨的一角，也将这份青涩与熟稔交织的情意，温柔地包裹其中。
沐汐雪捧着食盒准备离开时，还不忘悄悄瞪了李子凡一眼，却在他带着笑意的回望下，又飞快地低下头，耳畔那点嫣红久久未退。
廊下那朵石榴花，在灯影里静静躺着，沾着一点夜露，如同此刻少女的心事，晶莹而滚烫。
……
沐汐汐雪将食盒交给候在廊下的侍女，转身时，正看见李子凡不知何时已跃上了正房屋顶。
此时，正懒洋洋地斜倚在屋脊的鸱吻旁，一条腿屈起，一条腿随意地垂在檐下晃悠。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屋顶的青瓦染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李子凡玄青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闲适与……邀请。
“上来。”他朝着院中的两人招了招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白萱灵和沐汐雪耳中。
白萱灵莞尔一笑，足尖在廊柱上轻轻一点，身姿如燕般轻盈掠起，无声无息地落在李子凡身侧。
沐汐雪也不甘示弱，她身法灵动，几个起落便也跃了上来，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
屋顶视野开阔，整个李府乃至远处都城的点点灯火都尽收眼底。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吹散了白日残留的暑气，也吹动了三人的衣袂发梢。
李子凡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白萱灵依言在他左侧坐下，沐汐雪则挨着白萱灵，坐在了李子凡的右侧。
三人背靠着背，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脊背相抵，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和细微的呼吸起伏，一种奇异的亲密感在无声中流淌。
沉默了片刻，只有夜风掠过瓦片的细微声响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那太子今日叫你们兄弟去东宫……”白萱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温和而清晰，“所为何事？”
她微微侧头，月光勾勒出她柔美的侧脸轮廓。
李子凡仰头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圆月，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隐瞒：“赔礼道歉，外加……画了个大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