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月那句轻飘飘的、关于苏轻柔的问话,如同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了小安子那颗亢奋的心上。
他脸上的潮红瞬间褪去,那股子谄媚的兴奋也凝固了。他猛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在乎什么“天下士子之心”,她更在意的,是她那个宿敌的下场。
小安子伏在地上的身体又低了几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敬畏。
“回……回大小姐。苏二小姐她……”
“她已经不在将军府门口了。”
苏凌月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微微眯起。
“承恩殿血案之后,”小安子不敢有半分隐瞒,飞快地禀报着,“三皇子殿下被废、周严等人下狱的圣旨一传开,那些原本还对苏二小姐抱有几分同情的百姓……全都醒过神来了。”
“尤其是那些义愤填膺的寒门士子。”小安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解气,“他们想明白了。苏二小姐既然是三皇子的‘红颜知己’,那她之前在将军府门口那番做派,哪里是‘至纯至孝’?分明是……分明是‘鳄鱼的眼泪’,是‘鸠占鹊巢’!”
“她不是在为苏家守灵,”小安子学着外面的说辞,“她是在替她那个谋逆的姘头,霸占苏家的财产!”
苏凌月闻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刺骨的弧度。
「赵弈,你还真是‘疼’她啊。」
你把她捧成了“天下第一孝女”,就是为了在真相揭开的这一刻,让她摔得粉身碎骨,摔成“天下第一毒妇”。你用她来当你的挡箭牌,用她来吸收全天启城对你的滔天怒火。
“她人呢?”苏凌月沙哑地问。
“被……被赶走了。”小安子的声音里带着快意,“那些士子们自发地涌了过去,他们……他们没动手,只是……只是将那些祭拜您的百姓丢下的烂菜叶和石块……全都扔到了她身上。”
“奴才听说,她是被三皇子府的下人……从泥水里拖回去的。那模样,比当初游街的林玉风……还要狼狈三分。”
“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府门了。她那个‘苏家遗孤’的名号,如今在天启城……就是个笑话。”
苏轻柔,那个踩着她和苏家满门鲜血往上爬的女人,终于……也尝到了被万民唾骂、跌入泥潭的滋味。
前世的恨意,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微小的出口。苏凌月只觉得胸口那股郁结的恶气,都疏散了不少。
“这,便是大小姐您的‘隐性收获’之一。”小安子见她神色稍缓,连忙补充道。
“正是因为苏二小姐的‘拙劣’,才更显得大小姐您的‘惨烈’与‘高洁’。”
小安子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狂热的潮红。
“大小姐,您现在在天启城……在全天下士子的心里,已经不是‘疯女’,也不是‘苏家遗孤’了。”
“您是……‘国士’!”
他激动地握紧了拳头,“那些寒门士子们,自发地在将军府的废墟外,为您……为您立了一座小小的生祠。他们不拜鬼神,不拜天地君亲师,只拜您!”
“他们说,您才是真正的‘文曲星’下凡。他们说……十年后恩科重考,他们不再是为陛下读书。”
小安子抬起头,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
“他们说,他们是为‘苏凌月’,为您这‘舍生取义’的公道而读!”
「天下士子之心。」
苏凌月终于明白了这六个字的真正分量。
皇帝的圣旨,是“权”。
太子的算计,是“谋”。
而她现在手中握着的……
是“势”。
是这天下间最可怕、连皇权都必须忌惮的……“民心大势”!
“好。”苏凌月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她端起那碗生肌续骨膏,忍着那股恶心反胃的苦涩,一饮而尽。
“回去告诉殿下。”她将空碗重重地放在床头,那双因高烧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地锁着小安子。
“十日……不,现在只剩九日了。”
“九日后,贡院门前。我这面‘旗’,会准时到场。”
“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不是去‘鼓劲’的。”
“我是去……‘监考’的。”
小安子浑身一颤,他看着苏凌Yue那双燃烧着野心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比他主子更可怕的存在。
“奴……奴才……遵命!”他不敢再多言,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静室,再次恢复了死寂。
苏凌月缓缓地躺了回去,任由那股霸道的药力在体内流转。
「赵辰,你给了我一个神坛。」
「可你忘了,神坛……是会孕育出‘神’的。」
「你以为我是你的‘旗’,却不知,这天下士子之心……才是我苏凌月,在这盘死局里,唯一能与你和皇帝……博弈的资本!」
她必须活下去。
她必须……站到阳光下。
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凝神养伤的瞬间——
“唰。”
一道比夜风更轻、比影子更快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的床前。
不是小安子。
是影一。
他那张银色的、无悲无喜的面具,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沉。
“苏小姐。”影一的声音冰冷,不带半分情感,“殿下有新的指令。”
他顿了顿,那双如同死水般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凝重。
“陛下……派人来了。”
“不是来东宫。”
影一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死亡。
“陛下……派了太医院的院判和内务府的总管。”
“来……‘查验’您的尸骨,并……‘接’您这位‘苏家烈女’……”
“……回宫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