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深秋,梧桐叶大片大片地金黄、凋落,铺满了校园的小径。何世清抱着厚重的书本,独自穿行其中。她如愿以偿地进入了这所梦想的学府,然而,预期的喜悦却被无边的孤寂所取代。周围的同学三五成群,笑语喧哗,更反衬出她的形单影只。
她拒绝了所有社团的橄榄枝,课余时间,不是将自己埋进图书馆那望不到顶的书架深处,就是奔波在家教的路途上。她用近乎自虐的忙碌填满每一分钟,试图麻痹那颗日夜被愧疚与思念反复凌迟的心。
只有在宿舍熄灯后,万籁俱寂的深夜,她才允许自己卸下伪装。她点开手机里那个加密的相册,里面珍藏着一张张偷拍的苏苗苗——阳光下没心没肺大笑的,课堂上皱着鼻子苦思冥想的,还有最后那张在车站强忍泪水、脸色苍白的侧脸。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刺入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她写过无数封信,长长的信笺上絮叨着南京的梧桐、食堂略显甜腻的口味、课堂上偶遇的趣事,可最终,这些文字总以泪痕斑驳的“对不起”和“愿你安好”收场,然后被锁进抽屉最深处,永无寄出之日。她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彻底消失,是斩断苏苗苗痛苦根源的唯一方式。殊不知,这场自以为是的“保护”,于她而言,是一场漫长的自我凌迟;于苏苗苗,则近乎一场毁灭性的抛弃。
与此同时,在那个遥远的北方小城,苏苗苗的冬天提前降临了。何世清的决然离去与音讯全无,如同抽走了她世界里的最后一缕阳光。她迅速沉寂下去,像一株失去光照的植物,日渐枯萎。在学校,她将自己埋入题海,成绩奇迹般突飞猛进,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用几乎不眠不休的疯狂换来的,是她能与那个远在南京、看似“很好”的何世清保持一丝微弱联系的唯一执念。她不再在意任何流言蜚语,那些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如同穿透一层无形屏障的风,已无法在她冰封的心湖激起波澜。唯有在深夜,紧抱着何世清留下的那本笔记,将脸埋进纸页,贪婪地汲取那几乎消散殆尽的、属于她的气息时,滚烫的泪水才会无声地濡湿枕巾,泄露她内心从未停止的海啸。
孙婷婷和苏来娣,看着各自女儿形销骨立、魂不守舍的模样,心如同被放在慢火上反复煎烤。两位母亲的声音都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哽咽。
“来娣姐,清清……这孩子像换了个人似的,电话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是‘嗯’、‘好’、‘挂了’……我这心里头,跟刀绞一样……”孙婷婷的声音带着哭腔。
“婷婷妹子,苗苗也是……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就知道抱着书看,人都瘦脱相了……我看着心里怕啊……”苏来娣的叹息沉重得能砸出坑来。
苏苗苗一次模拟考后的深夜。因极度的精神压力和身体透支,她晕倒在了书桌前。苏来娣吓得魂飞魄散,在邻居帮助下将女儿紧急送医。诊断结果是低血糖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引发的昏厥。看着病床上女儿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苏来娣的老泪纵横而下。她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不禁想起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那个花天酒地,最终抛弃她们母女的男人,他所代表的“正常”婚姻,带给她们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与创伤。
“什么正常不正常……什么嫁人不嫁人……都是虚的!”苏来娣对着闻讯赶来的孙婷婷,哽咽着,声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婷婷,你看她们俩这样……再这么逼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啊!我宁愿……我宁愿她们好好的在一起,也不要看着我女儿像现在这样,活得像没有魂儿的木头人!”
孙婷婷看着病床上脆弱不堪的苏苗苗,再联想到电话里女儿那死气沉沉、毫无波澜的声音,长久以来固守的世俗观念与对女儿的担忧激烈碰撞后,最终,更为强大的母爱占据了上风。她用力点头,泪水滑过脸颊:“来娣姐,我懂……我也怕啊……咱们……不能再这么眼睁睁看着孩子们被逼疯了……” 一个心照不宣的“计划”在两位母亲心中成形。
国庆假期前,孙婷婷给何世清打了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和颤抖:“清清,国庆你必须回来!妈……妈身体真的很不舒服,就想看看你!你要是不回来,我……我就买票去南京找你!”
几乎同时,苏来娣也对刚刚出院的苏苗苗轻声说:“苗苗,放假了,别总闷在家里,去婷婷阿姨家坐坐,替妈妈谢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