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站台强装出的镇定和决绝,此刻如同退潮般消散,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恐慌和蚀骨的心痛。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而是无声的、汹涌的奔流,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慌忙低下头,用冰凉的手背死死捂住嘴,不让呜咽声溢出喉咙,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做错了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脑海,疯狂啃噬着她的理智。 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尖锐的倒刺:
苏苗苗绝望的质问: “你怕这怕那,为什么就不怕我难过?!” 苏苗苗那双盈满泪水和愤怒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灼烧着她。
邻居指指点点的低语:“……两个姑娘家,好成这样……不像话……” 那些混杂着好奇、鄙夷和猎奇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母亲孙婷婷欲言又止的忧虑:“清清……人言可畏啊……” 母亲那疲惫而担忧的眼神,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
苏阿姨病弱而锐利的审视:苏阿姨看向她和苗苗时,那混合着感激与更深担忧的复杂眼神,让她无地自容。
“不,我没有错!” 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她心里尖叫,试图压过那些让她动摇的回忆。“我是在保护她!”她拼命为自己寻找理由,试图用理智的建筑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和剧痛: 只有我离开,那些流言蜚语才会慢慢平息。苗苗才能回到原本的生活轨道,她那么优秀,那么美好,应该拥有一个被世俗认可、光明正大的未来,结婚、生子,像所有“正常”女孩一样,而不是被我拖累,背上“不正常”的标签,一生被人指指点点。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她恨我,总好过将来被整个世界伤害。”苏阿姨病得那么重,再也受不得任何刺激。如果因为我们的事,让她病情加重,甚至……何世清不敢想下去。“我的离开,是对苏阿姨最好的交代,也是让苗苗能安心照顾母亲的前提。”
妈妈为了我们,已经承受了太多压力和眼泪。我走了,她至少不用再面对那些风言风语,不用再为我提心吊胆。“我不能那么自私,把妈妈也拖进这泥潭。”
这些念头,像一层又一层的绷带,被她用力缠在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她反复告诉自己:“远离她,才是对她最好的爱。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一种危险。”
这种带着自我牺牲意味的“伟大”想象,奇异地带来了一丝扭曲的安慰,仿佛她的逃离,不是怯懦,而是一种悲壮的成全。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像被生生挖走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她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屏幕解锁,停留在与苏苗苗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苏苗苗几天前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三个字:[还好吗?] 后面跟着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的表情。而她,没有回复。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输入框,想打点什么。想说“我走了”,想说“对不起”,想说“好好照顾自己”……可是,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虚伪。她有什么资格再说“关心”?是她先切断了联系,是她选择了逃离。
最终,她一个字也没有打,只是机械地、一遍遍向上滑动屏幕,看着过往那些或长或短、充满了琐碎分享和依赖的对话。那些文字,曾经是她的光,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眼睛刺痛。她看到苏苗苗曾经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学校趣事,看到她因为一道数学题解不出来而撒娇求助,看到她晚上偷偷发来的“清清姐姐,我想你了”…… 每一句,都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她的背叛。
“忘了我吧,苗苗。”她在心里绝望地祈求,泪水再次模糊了屏幕,“忘了我,你就能回到阳光下,回到那个没有我、却也没有流言蜚语的、‘正常’的幸福生活里去。” 列车呼啸着,载着她驶向一个没有苏苗苗的、陌生的未来。她以为自己的离开是斩断乱麻的利刃,是保护所爱之人的盾牌。她却不知道,这自以为是的“牺牲”,对于被留下的那个人而言,或许是比任何流言蜚语都更残忍的凌迟。而她自己,也将带着这份深植于骨血的爱与自以为是的愧疚,在漫长的分离里,独自品尝这杯自己酿下的苦酒。前程未知,而她的心,已经遗落在了那个站台上,那个哭泣的女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