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指间沙,在无声的煎熬中悄然流逝。校园里的梧桐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仿佛只是眨眼间,距离那场冰封般的疏离,已过去近一年。对何世清而言,这每一天都像是在冰冷的深水中跋涉。苏苗苗的刻意回避,像一根看不见的、深深扎入心脏的软刺,平时隐匿在麻木之下,可每当她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或是听到走廊尽头传来苏苗苗与同学说笑那笑声似乎也不如以往那般毫无阴霾时,那根刺便会被触动,泛起绵长而尖锐的痛楚。
奇怪的是,她预想中苏苗苗与陈煦并肩同行的画面,却一次也未真正见到。偶尔在拥挤的食堂或放学的人流中瞥见苏苗苗,她总是独自一人,或是与三两女生一起。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水泥地上,竟透出一种何世清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淡淡的孤寂。这种发现非但没有让何世清感到轻松,反而加剧了她的痛苦——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不正常”,连带着也让苗苗失去了原本应有的快乐?这种自责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在无数个深夜,只能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任由思念和悔恨啃噬内心。她觉得自己想苏苗苗想得快要发疯了,可每当真的在楼梯转角、在图书馆书架间不期而遇,她就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像触电般迅速移开视线,近乎仓皇地逃离。她不明白这种近乎本能的恐惧从何而来,仿佛靠近那片曾经渴望的温暖,就会引燃体内那股她始终无法控制的、危险的洪流,最终将两人都焚毁。
一个周末,苏苗苗正对着一道复杂的数学函数题眉头紧锁,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摊开的练习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亮她心头的烦闷。这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母亲苏来娣去开了门,传来孙婷婷阿姨温和的声音。
“苗苗在学习呢?”孙婷婷走进来,将几本厚厚的、边角有些磨损的笔记本轻轻放在书桌一角,“这是清清高二时整理的笔记,特别是数学部分,她学得扎实,归纳得很清楚。我想着……或许对你有帮助。你婷婷阿姨也没别的能帮你。”
苏苗苗抬起头,看到孙阿姨眼下淡淡的青黑,和眼神中那份难以掩饰的、对女儿近况的忧虑,心里蓦地一软,涌起一股酸楚。她低声道谢:“谢谢婷婷阿姨。” 手指抚过笔记本光滑的封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温度和极淡的墨香。 孙婷婷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苏苗苗的肩膀,没再说什么,默默带上门离开了。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的鸟鸣。苏苗苗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最上面一本笔记。何世清的字迹一如既往,娟秀工整,条分缕析,黑色的墨水在白纸上勾勒出清晰的知识脉络。一页,两页……她沉浸在那份熟悉的严谨中,试图从中寻找解题的灵感,也试图触摸那份遥远了的关怀。
就在她翻到笔记本中间部分时,一张对折的、边缘已有些微卷毛糙的浅黄色便笺纸,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像一片枯叶,飘然落在摊开的练习册上。
苏苗苗的心莫名一跳。她放下笔,迟疑地拾起那张单薄的纸片,缓缓打开。上面的字迹是何世清的,但不同于笔记的一丝不苟,这些字显得急促、潦草,甚至有些笔画带着颤抖的痕迹,墨迹在几个地方深深晕开,像被水滴砸过:
“我像个卑劣的窥探者,躲在阴影里,贪婪地汲取你的光芒,却又恐惧这阴影玷污了你的纯粹。他站在你身边,那样理所当然,像阳光与向日葵。而我,只能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被这不见天日、不容于世的妄念反复凌迟。对不起,苗苗,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劲,是我生了病。我必须离开,趁我还能够勉强维持这可怜的体面,趁我……还没有彻底失控,毁掉你眼中那片干净的世界。愿你永远明媚,永远有真正配得上你的人,守护你的笑容。—— 一个胆怯的、需要被遗忘的、有罪的姐姐。”
瞬间,苏苗苗的呼吸停滞了!仿佛一道强烈的闪电劈开了持续近一年的重重迷雾,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清晰得刺眼!原来如此!根本不是讨厌!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不是因为陈煦!清清姐姐所有的反常、冷漠、疏远、甚至那双偶尔对视时看到的、让她心碎的恐慌与痛苦……都源于此!源于这份被她自己视为“卑劣”、“有病”、“不正常”的深情!她是因为害怕,因为觉得自己不配,因为想用这种决绝的方式“保护”她,把她推回所谓的“正常”轨道!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心疼,疼得她几乎直不起腰。那个傻子!那个独自背负着如此沉重包袱、把自己逼到绝境的笨蛋!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泛黄的便笺纸上,晕开了那些早已干涸的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