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幸福巷的平静,被孙婷婷母女的到来,或者说,是被追踪而至的何军打破了。
那是一个闷热的傍晚,何军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终于找到了这里。他醉醺醺地踹开孙婷婷家那扇不结实的木门,浓烈的酒气和污言秽语瞬间爆炸开来。
“臭娘们!挺会躲啊!钱呢?拿钱来!不然老子今天打死你!”何军面目狰狞,伸手就去揪孙婷婷的头发,巴掌眼看就要落下。孙婷婷吓得魂飞魄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何世清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崽,红着眼睛冲上去想保护母亲,却被何军轻易地一把搡开,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时,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在门口响起:“何军!你个挨千刀的王八蛋!敢在老娘门口撒野!”
苏来娣如同被激怒的母狮,手里还提着捞鱼的长柄网兜,显然是听到动静从店里冲过来的。她看到缩在墙角哭泣的孙婷婷和额头红肿、眼神狠厉却无助的何世清,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这种欺负女人孩子的渣滓,是她最痛恨的! 她二话不说,冲上去就用身体挡在孙婷婷面前,一边用网兜没头没脑地往何军身上招呼,一边朝着巷子里大喊:“来人了!快来看啊!醉鬼打女人孩子啦!有没有王法啦!”
何军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恼羞成怒,反手用尽全力狠狠一推苏来娣:“滚开!臭卖鱼的婆娘,多管闲事找死啊!” 苏来娣猝不及防,腰侧重重撞在身后那张破旧木桌尖锐的角上,顿时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痛得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可她苏来娣是什么人?是能一个人扛起百斤冰鲜箱的女人!是能在那个负心汉抛弃她、娘家逼迫她时,咬碎牙和血吞也能带着女儿活下来的女人!这点疼,比不上她心里曾经受过的伤的万分之一!她愣是咬着后槽牙,凭着一股狠劲没倒下,反而用更凶狠的目光瞪着何军,声音因疼痛而嘶哑,却更加铿锵有力地骂道:“王八蛋!你动她们一下试试!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她的凶悍和决绝,以及闻声赶来的越来越多邻居的指责目光,让何军心里发了毛,色厉内荏地骂了几句,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
苏来娣这才松了口气,腰部的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孙婷婷和邻居赶紧扶住她。
孙婷婷看着苏来娣惨白的脸,眼泪止不住地流:“来娣姐,对不起,对不起……连累你了……” 苏来娣摆摆手,想挤出个笑容,却因疼痛而扭曲:“没……没事儿,婷婷,别哭!跟这种人渣……就不能软!咱不惹事……但绝不能怕事!”
她被扶回自己家躺下,医生来看过,说是腰部肌肉和韧带严重挫伤,得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从此,苏来娣落下了腰疼的毛病。每逢阴雨天或者劳累过度,那旧伤便像恶魔的诅咒般隐隐作痛,提醒着那场冲突。但她从未在孙婷婷母女面前表现出丝毫怨怼,反而时常宽慰她们。她依旧每天凌晨三四点就挣扎着爬起来,开着她那辆三轮车去码头进货,确保“来娣水货”的牌子不倒。她依旧泼辣地经营,精明地算计,维护着自己和这小小店铺的尊严与生存空间。因为她深知,她是女儿苗苗的依靠,也是现在孙婷婷母女勉强可以倚仗的“锚”。她倒不下,也不能倒。
因为她吃过没有依靠的苦,受过至亲的伤害,所以她更要为身边这些弱小的人,撑起一片小小的、能够喘息的天。她的泼辣,她的强悍,她的锱铢必较,其内核,是经历过无数断裂后,用血肉和意志重新锻造出的、一种名为“担当”的锚。它沉重,却稳稳地扎根在幸福巷这片泥沙俱下的生活里,定住了她自己,也试图为身边漂泊的人,提供一丝微薄却坚实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