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铁,瞬间砸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头。
三日之内,必须破城,违令者,斩!
这道命令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像一道催命的符咒,贴在了乐安城之下数万大军的脊梁上。
再没有人交头接耳,再没有人心存旁骛,每一个人的眼中只剩下城墙,以及城墙之后那渺茫的生机。
沉重的战鼓声被更加沉重的喘息声取代。
数万士卒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的蚁群,疯狂地涌向城外的旷野。
他们挥舞着铁锹,扛着沉重的石块,推着满载泥土的独轮车,只有一个目标,填平那道深不见底的护城壕。
泥土混杂着石块被倾倒入壕沟,发出沉闷的声响。
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甲,尘土糊满了他们的脸庞,但没有人敢停下。
因为在他们身后,张颌的亲卫骑兵正如同铁铸的雕像般来回巡视。
死亡的阴影悬在每个人脖颈上,随着日头的三次起落,随时可能斩下。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填平的壕沟已经如同一条宽阔的土路,直通乐安城墙下。
攻城战,即将开始。
“传令!所有的兵士,立即以城门为依托,构筑第二道防线!快!”
高顺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征调城中所有青壮,协助搬运石木,加固城防!告诉他们,守住安乐城,就是守住他们的家!”
残存的守军与被动员起来的百姓们紧张而有序地行动起来,在城墙之外,一道简陋却坚固的防御工事以惊人的速度成形。
然而,当高顺看到那些衣衫单薄的百姓在寒风中吃力地搬运着沉重的滚石擂木时,他们是安乐城的根,却也脆弱如斯。
“让他们都退回城内!”高顺的眉头紧锁,再次下令,“在城墙内侧,沿墙根继续深挖壕沟,将挖出的土石堆砌成内垒!那里更安全!”
他不能让这些无辜的平民,在曹军的第一波箭雨下就成为牺牲品。
让他们在城内挖掘,既能为最后的巷战做准备,也能最大限度地保全他们的性命。
这无奈之举的背后,是战争对人性的无情碾压。
就在城防部署紧锣密鼓进行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名斥候冲到城下。
“将军……曹军已准备攻城……”
话音未落,那名斥候的身躯便软软地从马背上滑落,再无声息。
他用生命换来的情报,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高顺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随即,他猛地站起,声音嘶哑却洪亮如钟:“加固所有城门!全军上墙戒备!准备死战!”
沉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关闭,巨大的门栓落下时发出的“哐当”巨响,仿佛是为整座邺城敲响的丧钟。
城墙之上,所有士兵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手心满是冷汗。
地平线上涌动的黑色潮水,证实了斥候的情报。
曹军的战鼓声如惊雷滚滚,震得城墙上的砖石簌簌作响。
他们并未急于全面围城,而是集中优势兵力,对安乐城的东、南、北三门同时发动了猛攻。
无数的箭矢如蝗虫过境,遮天蔽日地射向城头,压得守军抬不起头。
紧接着,数十架巨大的攻城木桩,在数百名曹军士兵的推动下,冲向了城外被填满的壕沟。
高顺瞳孔一缩,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攻城木桩直接撞击城门,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城门摇摇欲坠。
“咚!”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座城楼为之震颤,木屑与灰尘不断从门缝和墙体上剥落。
城门上开始出现令人心悸的裂痕,连接门板的巨大铁锁在不堪重负的呻吟中剧烈晃动。
高顺的心,随着每一次撞击而狠狠抽搐。
他眼睁睁地看着曹军源源不断地在城下集结起越来越庞大的力量。
城头的箭矢和滚石砸下去,虽能造成杀伤,却无法阻止那一下比一下更重的撞击。
防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动摇、崩溃。
南门的守将浑身是血地跑来,嘶吼道:“将军!城门快撑不住了!曹军的冲车太猛了!”
高顺的拳头死死攥紧。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城下那些敌兵正像蚂蚁一样从上面爬过,为前方的攻城槌提供源源不断的补充。
那轰鸣的撞击声,一声声,都像是敲在安乐城命运上的丧钟。
高顺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青筋暴起,绝望与疯狂在他的眼底交织。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常规的防守已经毫无意义,必须行险,必须用最疯狂的手段,才能搏得一线生机。
他双目赤红,血丝自眼角迸裂,嘶哑的咆哮声在城头炸响:“传我将令,陷阵营,随我开城杀敌!毁了他们的攻城器械!”
此令一出,周围的亲兵无不骇然失色。
开城迎敌,如同以卵击石!
城外是数倍于己的曹军精锐,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将军三思!”副将急忙劝阻,“此乃绝户之计啊!”
高顺猛地回头,那眼神中燃烧的疯狂与决绝,让副将后面的话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他一把抓住副将的衣甲,字字如铁:“与其坐困愁城,被敌军温水煮蛙,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开城门!”高顺擎起长枪,枪尖直指城下的曹军先锋。
沉重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漫天箭雨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那缝隙之后,是高顺犹如地狱恶鬼般的双眼。
“杀!”
一声怒吼。
高顺一马当先,狠狠捅进了曹军的阵列!
他身后,八百名抱着必死决心的陷阵营士卒,汇成一股悍不畏死的钢铁洪流,咆哮着冲出城门。
这突如其来的反杀,让刚刚还在猛攻城门的曹军先锋部队瞬间被打懵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龟缩在城里的敌人竟敢主动出击!
一时间,阵脚大乱,被高顺率领的这支孤军杀得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高顺的长枪在人群中翻飞,他如虎入羊群,无人可挡其锋芒,硬生生在曹军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废物!”中军阵中,张颌怒目圆睁。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兵,厉声咆哮:“一群饭桶!被几百人就吓破了胆?弓箭手掩护,把他们压回去!本将军要亲手拧下高顺的脑袋!”
军令如山,混乱的曹军迅速重整。
与此同时,张颌已提着他的长枪,亲自策马冲向了战团。
“高顺小儿,纳命来!”
暴喝声中,张颌如一头出笼的猛虎,狂暴的刀势卷起一阵腥风,直劈高顺面门。
高顺不敢怠慢,横枪格挡。
“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火花迸射。
一股沛然巨力从枪杆上传来,震得高顺虎口发麻,战马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他心中一凛,这张颌好生气力!
两人就在城下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展开了生死对决。
高顺仿佛不知疲倦,越战越狂,竟是逐渐压制住了枪法更为精巧的张颌。
城楼之上,张辽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他没有去关注两位主将的惊天对决,而是死死盯着城下曹军。
曹军的动作极快,已经逼近城门,此时城门已经卸下加固的防护以供高顺陷阵营出城,若是再受到冲击定然倒塌。
虽攻城器械已经被陷阵营毁掉,但这玩意谁知道曹军还有多少啊!
“弓箭手听令!”张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弓箭手的耳中,“不必理会其他人,专射那些扛着木桩的兵卒!放!”
一声令下,城头箭矢如蝗,但这一次,箭矢的目标不再是分散的人群,而是精准地射向那些正在组装攻城器械的工兵。
一时间,城墙下惨叫连连,一个个扛着重物的曹军士兵中箭倒地,攻城器械一度瘫痪。
曹军后方的弓箭阵立刻做出反应,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朝着城头倾泻而来,死死压制住了张辽的弓箭手。
张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似乎早有预料。
他对着身后的传令兵猛地一挥手:“给他们来点大家伙!让投石机营,朝曹军弓箭阵,给我狠狠地砸!”
片刻之后,城墙后方传来巨物绞动的咯吱声。
紧接着,数十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带着毁灭性的呼啸,划破长空,越过城下的混战区域,如陨石般精准地砸进了曹军的弓箭手方阵!
“轰!轰!轰!”
大地在颤抖,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和临死的哀嚎响彻一片。
巨石落地之处,无论是人还是器械,尽数被碾成肉泥。
原本整齐的弓箭阵被砸出几个巨大的豁口,幸存的弓箭手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抱头鼠窜,哪里还顾得上压制城头。
这一记彻底扭转了东门的战局。
远处山坡上,何靖目睹了这一切的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因轻装奔袭所带为数不多的攻城器械被毁,弓箭阵死伤惨重,连张颌都被高顺死死缠住,攻势已然溃败。
“鸣金,撤军!”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死死地钉在东门城楼上的张辽。
悠长而急促的鸣金声响起,潮水般的曹军如蒙大赦,开始缓缓后退。
张颌虽心有不甘,却也知攻势受阻,虚晃一枪逼退高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拨马率残部撤回大营。
城门前,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数千具尸体。
高顺拄着长枪,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城墙上的守军也大多瘫倒在地,疲惫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场惨烈的攻防战,似乎以吕军的险胜暂时告一段落。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战场染成了一片血红色,撤退的曹军大营中,炊烟袅袅,仿佛一切都归于平静。
然而,站在城楼上的张辽,却没有丝毫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