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醒他!”
吕布思索良久,还是决定沟通一下,就这么弄回去指不定搞出什么幺蛾子。
一盆冰冷的河水毫不留情地浇在沮授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猛地一颤,从昏沉中惊醒。
他茫然四顾,映入眼帘的是吕布那张不带丝毫感情的脸。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飞马赶到车外,声音嘶哑而急促:“将军!紧急军报!官渡袁军大营被曹军夜袭,淳于琼所守乌巢粮仓……粮仓已尽焚!”
“什么?!”沮授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猛地扑到车窗边,死死抓住斥候的衣甲,双目赤红,几乎要迸出血来:“再说一遍!乌巢如何了?主公呢?主公如何了!”
斥候被他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到,结结巴巴地重复道:“乌巢……乌巢粮草被烧,曹军主力趁势猛攻袁公大营,袁军……袁军大乱。”
这消息吕布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是让斥候再过来禀报一番,说给沮授听的。
“袁……袁军大乱……”沮授松开了手,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他失神地望着虚空,喃喃自语,“分兵……分兵攻许都……果然是许攸之计,果然是郭图、逢纪之谗言……完了,都完了……”
突然,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猛地抬起头,膝行两步,竟对着吕布“咚”的一声磕下头去!
这位平日里风骨傲然的河北谋主,此刻涕泪横流,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车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温侯!温侯救我主公啊!”
沮授的声音悲怆欲绝,“授知你我立场有别,但温侯之前答应助我主抗曹!
曹操势大,若袁公亡,则河北危,河北若失,徐州岂能独存?唇亡齿寒,温侯!此非为袁氏,亦是为将军你自己啊!
求温侯发兵,救主公一命!沮授……沮授愿为将军做牛做马,永世不叛!”
嘶哑的哭喊声回荡在马车狭小的空间里,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吕布面沉如水,内心埋怨。
你知道曹操给我画了多大一张饼吗?你知道吗!老子差点就从了他了!
不过见沮授如此模样也不好说啥。
他本想趁机劝降,甚至威逼利诱,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局面。
救袁绍?
自己就带了一千精锐骑兵,去硬撼刚刚大胜、士气如虹的数万曹军?
这和让蹦波儿霸去杀齐天大圣有啥区别?
可若是不救……沮授此人,刚烈忠义,袁绍一死,他断无独活的可能。
一个天下顶尖的谋士,就这么眼睁睁地从指缝中溜走?
更何况,沮授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曹操一统北方之后,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自己。
与其坐等被动,不如主动出击,在最不可能的时候,给予曹操致命一击!
“搞不懂,袁绍如此对你,你还对他这么忠心耿耿,若我救下袁本初,你当真愿归我所用?”
沮授抬起那满是泪痕的脸,眼神却无比坚定:“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若将军能救主公于危难,我沮授这条命,这颗脑袋,这满腹所学,皆归将军所有!若违此誓,天诛地咩!”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最终,吕布眼中凶光一闪。
他是无敌的吕布,不是奔波儿灞,曹操也不是齐天大圣。
他猛地一拍大腿,断然喝道:“赌了!传我将令,全军换装!把我们缴获的袁军旗帜、甲胄全部换上!一个时辰后,全军出击!”
命令传遍全军。
一千狼骑迅速脱下自身装备,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袁军服饰。
冰冷的铁甲摩擦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
夜色如墨,月隐星稀。
官渡以北的原野上,一千骑兵汇成一道黑色的洪流,马蹄用布包裹,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如鬼魅般在黑暗中疾驰。
吕布一马当先,方天画戟在背后映不出半点寒光,他的脸庞在夜风中冷峻如铁。
当他们靠近黄河渡口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与焦糊味便扑面而来,远方的天空被冲天的火光映得一片诡异的暗红。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袁军大寨已然化作一片火海。
无数士兵在混乱中自相践踏,或被追杀而来的曹军无情砍倒。
袁绍本人则在十数名亲卫的簇拥下,发髻散乱,衣甲不整,正狼狈不堪地冲向渡口。
他身后,是曹军潮水般涌来的追兵,为首的正是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李典、许褚、于禁六员大将!
“主公快走!文丑在此!”一声震天怒吼,犹如平地惊雷。
文丑浑身浴血,不知中了多少刀枪,他手中长枪早已不知去向,此刻竟是提着两名曹军士卒的尸体当作武器,疯狂地挥舞着,硬生生在追兵中砸开一条血路。
他如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猛虎,悍不畏死地冲向曹军六将,以一人之力,独挡千军万马!
“匹夫休得猖狂!”夏侯惇怒吼一声,挺刀直取。
其余五将亦同时合围而上。
文丑狂笑,笑声悲壮而惨烈。
他将手中尸体猛地掷出,逼退两人,反手拔出腰间佩剑,不闪不避,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硬生生与六人战在一处。
刀光剑影之中,鲜血不断从他身上飙射而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就在袁绍即将抵达河边,而文丑也已力竭,即将被乱刀分尸的瞬间——
“咻——咻——咻——!”
一阵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夜幕中,无数道黑影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覆盖了曹军追兵最密集的前阵。
那是连弩的攒射!
猝不及防之下,数百名曹军士卒惨叫着中箭倒地,原本严密的追击阵型瞬间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混乱与空白!
“什么人?!”夏侯渊大惊失色,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黑暗的地平线上,一支骑兵如决堤的洪流般奔涌而出!
为首一将,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坐下战马嘶鸣,手中一杆方天画戟!
“是吕布!!”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
“挡我者死!”吕布的咆哮声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
他与身后的狼骑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切入曹军阵中。
方天画戟挥舞开来,犹如一轮血色的满月,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残肢断臂漫天飞舞,竟无一人能挡其一合!
“吕奉先!!”夏侯渊又惊又怒,挺枪来刺。
吕布看也不看,画戟反手一撩,“当”的一声巨响,夏侯渊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枪杆传来,虎口瞬间崩裂,整个人连人带马被硬生生震退了七八步,气血翻涌,险些坠马。
“兄长!”夏侯惇见状,急忙拍马补上,大刀挟万钧之势当头劈下。
吕布冷哼一声,不退反进,画戟自下而上猛然一挑,精准地击在夏侯惇的刀刃之上。
夏侯惇只觉自己全力一击仿佛劈在了一座铁山上,双臂剧震,大刀险些脱手!
胯下战马毫不停留,与他错身而过的瞬间,吕布手腕一翻,画戟的月牙刃已经贴着夏侯惇的脖颈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若非他躲得快,此刻已是人头落地!
仅仅两合,曹军两大王牌悍将便被逼退!吕布之威,竟至于斯!
“张颌、高览何在!还不护袁公渡河!”吕布的吼声再次响起。
狼骑中分出两骑,正是张颌、高览二人,二人立刻组织袁军残部,拼死挡住侧翼的曹军。
周仓亦挥舞大刀,护在吕布身侧,为他清理杂兵。
吕布率领的一千狼骑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凿子,死死地凿进曹军的阵型中央,横冲直撞,将曹军的指挥与追击彻底搅成一团乱麻。
他们并不恋战,目标明确,就是制造混乱,掩护袁绍撤退。
混乱之中,袁绍终于在亲卫的护送下登上了渡船,仓皇向北岸划去。
吕布见目标达成,画戟一挥,高声喝道:“撤!”
剩下七百狼骑令行禁止,迅速调转马头,卷起一阵烟尘,在曹军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合围之前,便突围出曹军军阵中心。
整个战场,从突变到结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曹军阵中,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数千具尸体。
大火仍在燃烧,将幸存者惊魂未定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
文丑拄着剑,单膝跪在尸山血海之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他茫然地看着吕布率军朝他而来,又看了看对岸已经远去的袁绍的船影,最后,目光落在了自己脚下那些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却冰冷的袍泽尸体上。
那支突然杀出的军队,为何穿着袁军的服饰,为首的却是吕布?
他为什么要救一个几乎已经注定要败亡的袁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