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贼！拿命来！”
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如平地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张飞动了。
张飞豹头环眼，怒发冲冠，胯下的乌骓马四蹄翻飞，竟似一道黑色的闪电，无视了前方层层叠叠的曹军阵列，直奔那面“曹”字大纛而去。
挡在他面前的曹军士卒，甚至连举起武器格挡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色洪流冲垮了自己用血肉筑成的防线，长矛过处，人仰马翻，残肢断臂混杂着猩红的血雨冲天而起。
张飞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军大纛之下，那个身穿明光铠，面色阴沉的男人——曹操。
曹操瞳孔骤然一缩，饶是他见惯了生死，此刻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燕人张飞，勇则勇矣，竟狂悖至斯！
“元让！拦住他！”曹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话音未落，一声怒喝已然响起：“环眼贼！休得猖狂！”
一道身影如出膛的炮弹般斜刺里杀出，手中一杆长枪犹如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迎上了张飞的丈八蛇矛。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震得周围士卒耳膜嗡嗡作响。
那股沛然莫御的冲击力，让两匹战马都各自后退了半步。
来者正是曹操麾下猛将，夏侯惇。
他横枪立马，挡在了张飞与曹操之间。
“夏侯惇？手下败将，也敢拦你家爷爷的路！”张飞环眼圆睁，杀气更盛。
他根本不与夏侯惇废话，手臂一振，丈八蛇矛狂风暴雨般地攻了过去。
夏侯惇独眼中精光暴射，毫不示弱，手中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将张飞的攻势尽数接下。
两人都是当世顶尖的猛将，这一番交手，直杀得天昏地地，飞沙走石。
数十回合转瞬即逝，两人竟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高低。
曹操见状，心中稍定，但眼中的凝重却丝毫未减。
张飞此人越战越勇，若是被他在此处缠住，刘备军的士气必将大振，后果不堪设想，这要是被其逃脱，必成大患。
就在此时，战场上的张飞忽然发出一声闷哼，招式间出现了一丝凝滞，仿佛力气不济。
他虚晃一矛，拨马便走，看样子竟是要败退。
夏侯惇何等骄傲，岂能容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大喝一声：“哪里走！”纵马急追而上，手中长枪直刺张飞后心。
然而，就在他追出的瞬间，本已“败退”的张飞猛地一勒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张飞借着马势，一个回马枪，手中的丈八蛇矛以一个刁钻诡异的角度，从肋下反撩而回，直取夏侯惇面门！
这一招快如闪电，狠辣至极，正是张飞佯败的杀招！
夏侯惇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浓眉大眼的张飞竟有如此心计。
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将头一偏，长枪横封。
矛尖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险些就洞穿了他的头颅。
饶是如此，那股霸道的劲力还是将他从马背上震得气血翻涌，险些坠马。
就是这片刻的耽搁，张飞已经绕过了他，目标依然是曹操！
“保护主公！”
周围的曹军将校惊骇欲绝，纷纷涌上，却被张飞的长矛扫得东倒西歪，无人能阻其分毫。
眼看那闪着死亡寒光的矛尖距离曹操已不足十步！
“主公快走！”
一声嘶吼响起，曹洪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从斜侧方冲撞过来，用自己的战马和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挡在了张飞的必经之路上。
张飞此刻杀意已达顶峰，根本来不及收势，丈八蛇矛挟着万钧之势，狠狠地刺入了曹洪的肩胛。
“噗嗤”一声，长矛透体而过，鲜血狂喷。
曹洪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却死死地用双手攥住矛杆，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嘶吼道：“主公……快走！”
“子廉！”曹操目眦欲裂，心如刀绞。
这致命的阻碍，为曹操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一线生机。
亲卫们趁机架起曹操，拼死向后方退去。
张飞怒吼一声，奋力一抽长矛，将曹洪的身体甩飞出去，但他终究是错失了斩杀曹操的最好时机。
战场的另一端，刘备的处境同样岌岌可危。
他被曹仁和李典两员大将死死缠住，双剑挥舞，左支右绌。
两人配合默契，攻势连绵不绝，压得刘备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臂膀、肋下早已被划开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衣甲，一张儒雅的面孔此刻满是血污。
可即便如此，刘备也未曾后退半步。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一旦他倒下，这支拼死杀出来的队伍便会瞬间崩溃。
“主公！”
一声清朗的喝声传来，如龙吟九天。
一道银光撕裂了混乱的战局，赵云手持龙胆亮银枪，从侧翼杀到。
他并没有与曹仁、李典缠斗，而是看准了不远处正在指挥弓箭手压制刘备侧翼的夏侯渊。
“夏侯渊，留下命来！”
赵云人枪合一，化作一道银龙，所过之处，曹兵纷纷坠马。
夏侯渊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凌厉无匹的枪风已经扑面而来。
他大骇之下，急忙举刀格挡。
“锵！”
一声脆响，夏侯渊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杆上传来，虎口剧痛，险些握不住兵器。
更让他亡魂大冒的是，赵云的枪尖在与他刀身碰撞的瞬间，竟诡异地一抖一弹，如灵蛇摆尾，掠向他的头顶。
夏侯渊只来得及将头一缩，便听“咔嚓”一声，头上的兜鍪竟被整个挑飞出去，束发的丝带被枪风割断，顿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冰冷的枪尖在他头皮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若是他再慢上分毫，此刻脑袋已被开瓢。
夏侯渊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战，拨马便逃，连滚带爬地躲进了乱军之中。
赵云一枪逼退夏侯渊，立刻回身杀向曹仁，为刘备解围。
战局的短暂变化，让刘备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他猛地抬头，恰好看到曹操在亲卫的护送下，正从不远处仓惶撤离，背影几乎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刘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一催坐骑，不顾身上的伤势，强提一口真气，将手中的雌雄双股剑之一，朝着曹操的后心狠狠掷了出去！
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旋转着飞向那背影。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与他开一个残酷的玩笑。
一名眼尖的曹操亲卫发现了这致命的寒光，嘶吼着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这一剑。
短剑没柄而入，那亲卫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当场毙命。
刺杀失败，刘备的位置也彻底暴露。
“抓住刘备！赏千金，封万户侯！”曹操惊魂未定之余，发出了暴怒的吼声。
一瞬间，刘备成了整个战场的焦点。
无数曹军，尤其是曹操身边的精锐虎卫，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他涌来。
赵云和张飞虽勇，却被潮水般的敌人死死缠住，根本无法靠近。
刘备心中一沉，知道大势已去，再不走，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他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朝着来时的谷道方向突围。
“放箭！放箭！别让他跑了！”
凄厉的破空声响起，箭矢如蝗，遮天蔽日般地向他覆盖而来。
刘备挥舞着仅剩的一柄长剑，奋力格挡，但双拳难敌四手。
一支流矢“噗”的一声，正中他的后肩，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一晃，险些栽下马去。
剧痛传来，紧接着，又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大腿。
他死死咬住牙关，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却不敢有丝毫停歇，只是伏在马背上，拼命催动战马。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身上的力气随着鲜血的流失，正在一点点地被抽空。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隆隆的心跳。
血染战袍，英雄末路，一股巨大的悲凉涌上心头。
难道，天命真的不在我刘备吗？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哀鸣，被追兵的长枪刺中后腿，轰然倒地。
刘备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失血过多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几名曹军虎卫狞笑着，手持长刀，一步步向他逼近。
绝望，彻底笼罩了他。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一阵急促马蹄声，从遥远的谷口方向隐隐传来。
刘备猛然睁开双眼，他看到了，在那谷口烟尘弥漫之处，一杆大旗迎风招展，旗上一个斗大的“廖”字，在血色残阳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支人马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毫不犹豫地刺入了曹军阵型的侧翼。
为首一员大将，手持一杆长刀，刀光凛冽如雪，所过之处，曹军兵士人仰马翻。
他的武艺或许不如关张赵云那般登峰造极，但每一刀都悍不畏死。
他身后数百名士兵，个个面带煞气，行动间配合默契，显然是一支久经战阵的精锐。
他们没有去冲击曹军主力，而是目标明确，如同一股洪流，直奔被围困在核心的刘备等人而来。
“主公，元俭来迟，罪该万死！”
那员大将吼声如雷，手中长刀翻飞，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劈开一条血路，“此地不可久留，请主公速速随我突围！”
这声音让刘备混沌的脑海瞬间清醒，他认出了来人，正是先前收服的黄巾余部首领，廖化！
在这样必死的关头，一个刚刚归顺不久的人，竟能率部冒死来救，这份忠义令刘备感动不已。
“大哥，快走！”
张飞的咆哮声将刘备的思绪拉了回来，“有廖化兄弟接应，你先走！我们兄弟几个，给你断后！”
“没错，主公！”
赵云一杆龙胆亮银枪舞得密不透风，枪出如龙，将三名曹军将领逼退，他浑身浴血，银甲早已被染成红色，声音却依旧沉稳有力。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主公若有闪失，我等死不瞑目！”
关羽丹凤眼微眯，手中青龙偃月刀划出一道弧线，将一名冲上来的曹将劈为两半，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刘备耳中：
“兄长，莫做妇人之态！你若不走，我们兄弟今日便要一同葬身于此！”
刘备虎目含泪，心中天人交战。
抛下情同手足的兄弟独自逃生，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可他知道，兄弟们说得对。
他是主心骨，他若死了，一切便都完了。
这份基业，这份匡扶汉室的理想，都将化为泡影。
“二弟，三弟，子龙……你们，多加保重！”
刘备的声音嘶哑颤抖，他猛地一咬牙，勒转马头，在廖化等人的护卫下，朝着山谷突围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不敢回头。
两行热泪，终于顺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颊滚落，瞬间被风吹散。
不知奔逃了多久，当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时，刘备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停了下来。
廖化迅速派人警戒，清点人数，出发时的数百精锐，此刻只剩下不足百人，个个带伤。
刘备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心如刀绞，他望着来时的方向，一言不发。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际，远处的黑暗中，终于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
刘备霍然起身，只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视野里。
正是关羽、张飞、赵云和陈到四人。
他们人人浴血，甲胄破碎，关羽的青龙偃月刀上甚至崩开了几个小口，但他们终究是杀出来了。
“大哥！”
张飞那洪亮的声音此刻充满了疲惫和沙哑，他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刘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自己的三弟，又看向关羽和赵云。
三个征战半生的男人，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相拥而泣。
这哭声中，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战死兄弟的哀悼，更有对前途未卜的迷茫。
待众人情绪稍定，廖化走到刘备面前，郑重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主公！属下本是黄巾乱贼，蒙主公不弃，收留于麾下。今日得见主公兄弟情深，仁义盖世，方知此生未曾跟错人！从今往后，廖化这条性命，便是主公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他说得情真意切，双目之中隐有泪光闪动。
刘备亲自将他扶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动地说道：“元俭快快请起！今日若非你，备早已是冢中枯骨。此番大恩，备没齿难忘！”
廖化的忠勇，如同寒冬里的一把烈火，让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而，这丝光芒很快又被现实笼罩。
没过多久，山坳外又来了一队人马，却是更加狼狈不堪的简雍，带着刘备等人的家眷和一些残存的文官亲随。
他们衣衫褴褛，面带惊惶，形同流民，哪里还有半分官宦家眷的模样。
看着眼前这几十个老弱妇孺，再看看自己身边这支不足百人的残兵败将，刘备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
他环视众人，看到的是一张张疲惫、迷茫、甚至绝望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备无能，累及诸位家眷受此颠沛流离之苦，更令无数将士埋骨沙场。想我刘备空有匡扶汉室之志，却屡战屡败，如今兵不过百，将不过数员，如丧家之犬，前路茫茫，何去何从……”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自责与颓丧，仿佛已经心灰意冷。
张飞闻言，急忙大声道：“大哥说的什么话！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兄弟齐心，早晚能打回去！”
关羽也抚着长髯，沉声道：“兄长不必自责，曹操势大，非战之罪。只要我等还在，便有东山再起之日。”
刘备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双眼缓缓扫过众人。
他要看看，在这样山穷水尽的境地里，人心是否散了。
见核心众将依旧斗志昂扬，刘备心中稍安他们如今缺兵少粮，无处安身，如同一叶无根的浮萍。
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地方休整，打探消息，再图后计。
他收起脸上的悲戚，站起身来，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诸位兄弟所言甚是，是备失态了。眼下我们需尽快离开此地，寻一座城池暂作安身。待休整过来，招兵买马，再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众人见主心骨重振旗鼓，精神也为之一振，齐声应诺。
收拾好行装，这支残破的队伍趁着夜色，朝着最近的襄阳城方向走去。
一路风餐露宿，数日后，一座雄伟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望着那人烟稠密、商贾云集的繁华都市，一路紧绷的众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刘备勒住马缰，看着身边风尘仆仆的兄弟们，沉声道：“让兄弟们乔装百姓进城之后，低调行事，先寻个地方，让大家好好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