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见两位兄弟皆遭擒获,自己独力难支。正所谓“好手不敌双拳,双拳难敌四手”,他大喝一声,用棍子隔开三个妖魔的兵器,纵筋斗云驾云而走。三怪见行者驾起筋斗云,立刻抖抖身子,现出本象,扇开两翅,追赶大圣。
你道他为何能够追上?想当初行者大闹天宫之时,十万天兵都奈何他不得,皆因他会驾筋斗云,一个筋斗便有十万八千里之遥,诸神难以追及。而这妖精扇一翅便有九万里,两扇之下,便赶过了大圣,一把将他抓住,握在手中。行者左右挣扎,却无法挣脱。欲施展变化之法或遁法逃走,却困难重重:变大一些,妖精便放松抓住的手;变小一些,妖精又攥紧了拳头。妖精再次将他拿回城内,松开手,把他摔落在尘埃之中,吩咐群妖,如同对待八戒、沙僧那般,将行者捆在一处。
那老魔、二魔纷纷下来迎接。三个魔头,一同走上宝殿。哎!这一番看似捆住了行者,实则倒像是为他送行。
此时已至二更时分,众怪一一见过面后,把唐僧推下殿来。长老在灯光前,忽见三个徒弟都被捆在地下,赶忙伏在行者身边,哭道:“徒弟啊!往常遭遇危难,你皆在外施展神通,四处寻求救兵降魔。如今你也遭擒,我这贫僧该如何保命啊!”
八戒、沙僧听见师父如此悲苦,也不禁一同放声痛哭。行者却微微笑道:“师父放心,兄弟莫哭!任凭他们如何作为,决然伤不了我们。待那老魔安静下来,我们便可脱身离去。”
八戒道:“哥啊,你又来哄人了!麻绳捆得这般紧实,稍微松些还得用水喷湿,想来你这瘦人儿没什么感觉,我这胖的可就遭罪了!不信你瞧,我两膊上,绳子都勒进肉里足有二寸,如何能脱身?”
行者笑道:“莫说是麻绳所捆,就算是碗口粗的棕缆,对我而言,也不过如秋风过耳,有何稀罕!”
师徒们正说着,只听那老魔道:“三贤弟有勇有谋,果然妙计得逞,把唐僧给抓来了!”接着喊道:“小的们,着五个去打水,七个去刷锅,十个烧火,二十个抬出铁笼来,把那四个和尚蒸熟,我们兄弟几个享用,再各分一块儿给小的们吃,也让他们个个长生不老。”
八戒听见,吓得战战兢兢道:“哥哥,你听,那妖精要蒸我们吃哩!”
行者道:“莫要害怕,待我看看他究竟是初出茅庐的雏儿妖精,还是手段高强的把势妖精。”
沙和尚哭道:“哥呀!且别说这些宽慰的话了,如今我们已命悬一线,还讲什么雏儿把势的!”
话犹未了,又听得二怪说:“猪八戒不好蒸。”
八戒一听,欢喜道:“阿弥陀佛,是哪位积了阴德的,说我不好蒸?”
三怪道:“不好蒸,便剥了皮蒸。”
八戒慌了,厉声喊道:“不要剥皮!我虽说皮粗,但汤一滚便烂了!”
老怪道:“不好蒸的,就放在底下一格。”
行者笑道:“八戒莫怕,这妖精是雏儿,并非把势。”
沙僧道:“何以见得?”
行者道:“大凡蒸物,皆是从上头开始熟。不好蒸的,便放在上头一格,多烧些火,待气圆了,便熟透了;若是放在底下,一旦气上不来,即便烧上半年也熟不了。他说八戒不好蒸,要放在底下,这不是雏儿是什么!”
八戒道:“哥啊,照你这么说,那不是活活要了我的命嘛!他若见不上气,把我翻过来再烧火,那我两边都熟了,中间岂不是夹生了?”
正说着,又见小妖来报:“汤滚了。”
老怪传令叫抬人。众妖一拥而上,将八戒抬在底下一格,沙僧抬在二格。行者料想他们要来抬自己,便悄悄脱身,心中暗道:“这灯光前正好行事!”说着,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声“变!”就变做一个行者,被麻绳捆着,而他将真身遁出,跳在半空里,低头向下观望。
那群妖哪里分辨得出真假,见人就抬,把个“假行者”抬在上三格;接着才将唐僧揪翻倒捆住,抬上第四格。干柴架起,烈火熊熊,气焰腾腾。
大圣在云端里暗自叹息道:“我那八戒沙僧,还能多捱两滚,我那师父,只消一滚便会烂掉。若不用法术救他,顷刻间便会丧命!”
好行者,在空中捻着诀,念一声“唵蓝净法界,乾元亨利贞”的咒语,须臾间,便将北海龙王召唤而来。只见云端里一朵乌云飘至,龙王应声高叫道:“北海小龙敖顺叩见。”
行者道:“请起!请起!无事不敢劳烦你,如今我与唐师父来到此地,被狠毒的妖魔拿住,要放在铁笼里蒸。你快去帮我护持一下,千万别让他们把人蒸坏了。”
龙王随即把身子化作一阵冷风,吹入锅下,盘旋围护,使得锅里再无火气。师徒三人这才保住性命。
将近三更时分,只听老魔吩咐道:“手下的,我等费尽心力,拿住了唐僧师徒四人,又因一路相送辛苦,已经四昼夜未曾合眼。如今他们已被捆在笼里,料想难以逃脱。你们用心看守,派十个小妖轮流烧火,我们回寝宫稍作休息。到五更天,天色将明之时,他们必然已经蒸烂,你们安排好蒜泥盐醋,等我们起来,空腹享用。”
众妖各自遵命,三个魔头便各自转回寝宫歇息。
行者在云端里,将这番吩咐听得清清楚楚,便降下云头,却听不到笼里有丝毫声响。他心中思忖:“火气往上腾,里面必然也热,他们怎么不怕,也没听到说话声?哼,难道是被蒸死了?待我靠近些再听听。”
好大圣,踏着云,摇身一变,变作一个黑苍蝇儿,落在铁笼格外偷听,只听八戒在里面说:“晦气,晦气!也不知这是闷气蒸,还是出气蒸哩。”
沙僧道:“二哥,何为闷气蒸、出气蒸?”
八戒道:“闷气蒸便是盖了笼头,出气蒸便是不盖。”
三藏在上面一层应声道:“徒弟,没盖。”
八戒道:“造化!今夜还死不了!这是出气蒸了!”
行者听到他们三人都在说话,知晓都未伤命,便飞走了,轻轻把铁笼盖盖上。
三藏慌了道:“徒弟!盖上了!”
八戒道:“罢了!这便是闷气蒸,今夜肯定死定了!”
沙僧与长老忍不住嘤嘤啼哭。
八戒道:“且别哭,这一会儿烧火的换班了。”
沙僧道:“你如何得知?”
八戒道:“早先抬上来时,正合我意,我有些寒湿气的毛病,正好让热气腾腾。可这会儿反倒有冷气上来了。咦!烧火的长官,添些柴行不行?又不要你的命!”
行者听见,忍不住暗笑道:“这个夯货!冷还好受些,要是热起来可就要伤命了。再这么说下去,必然要走漏风声,得赶紧救他们。且慢!要救他们得现出本相。可若现了身,这十个烧火的看见了,一起乱喊,惊动了老怪,那可就又麻烦了。等我先给他们使个法儿。”
忽然想起:“我当初做大圣时,曾在北天门与护国天王猜枚玩耍,赢了他几个瞌睡虫儿,还有几个,就送他们吧。”
随即往腰间顺带里摸了摸,还剩下十二个。“送他们十个,留两个做种。”
说着,便将瞌睡虫儿抛了出去,散落在十个小妖脸上,虫子钻入他们的鼻孔,渐渐地,小妖们都打起盹来,最后都睡倒了。只有一个拿火叉的,睡不稳,揉头搓脸,还不停地捏鼻子打喷嚏。
行者道:“这家伙察觉到不对劲了,我再给他来个双掭灯。”
又将一个瞌睡虫儿抛在他脸上。“两个虫儿,左进右出,右出左进,总有一个能让他睡着。”
果然,那小妖连着打了两三个大呵欠,伸了伸腰,丢了火叉,也“扑”的一声睡倒,再也不翻身了。
行者道:“这法子真是妙极又灵验!”
当即现出原身,走近前叫了声“师父。”
唐僧听见,忙道:“悟空,救我啊!”
沙僧道:“哥哥,你在外面叫哩?”
行者道:“我不在外面,难道还在里面陪你们受罪?”
八戒道:“哥啊,手脚灵活的跑了,我们都是替罪的,在这儿受闷气哩!”
行者笑道:“呆子别嚷,我来救你。”
八戒道:“哥啊,要救就彻底救出去,别又让我们再进蒸笼。”
行者揭开笼头,先解救了师父,把那假变的毫毛抖了一抖,收回到身上,又一层层解开沙僧,再解开八戒。
呆子刚一解开,便迫不及待地要跑。
行者道:“莫忙!莫忙!”
接着又念了声咒语,打发走了龙神,才对八戒道:“我们这一路去西天,还有高山峻岭,师父没脚力难以行走,等我去把马牵来。”
你看他轻手轻脚,走到金銮殿下,见那些大小群妖都睡熟了,便解开缰绳,也没惊动众人。
那马本是龙马,若是陌生人靠近,它定会飞起两脚,嘶叫几声。但行者曾养过马,还当过弼马温,与这马算是一伙的,所以马既不跳也不叫。
行者悄悄地把马牵来,束紧肚带,扣备停当,请师父上马。长老战战兢兢地骑上,便要走。
行者道:“也别急着走,我们西去还要经过各国,必须要有通关文牒,才能通行,不然拿什么做凭证?等我去把行李找来。”
唐僧道:“我记得进门时,众怪把行李放在金殿左手边,担子也在那边。”
行者道:“我知晓了。”
随即抽身跳到宝殿寻找,忽然看见有光彩闪烁。行者知道那是行李,为何知道呢?因为唐僧的锦襕袈裟上有夜明珠,所以会放光。
行者急忙上前,见担子原封未动,连忙拿下来,交给沙僧挑着。八戒牵着马,行者在前引路,径直朝正阳门走去。
只听得梆铃乱响,门上有锁,还贴着封皮。
行者道:“防守得如此严密,如何出去?”
八戒道:“从后门走吧。”
行者带着大家直奔后门。到了后宰门外,同样有梆铃之声,门上也有封锁,这可如何是好?行者心想:“这一趟,若不是因为唐僧是凡胎肉体,我们三人不管怎样,也能驾云乘风走了。就因为唐僧还未超脱三界之外,仍在五行之中,一身都是父母所生的浊骨凡胎,所以无法升驾逃脱。”
八戒道:“哥哥,别商量了,我们找个没有梆铃、无人防守的地方,抬着师父翻墙过去吧。”
行者笑道:“如此做法不妥。此刻实在无奈,抬他过去;可等取经回来,你这呆子嘴巴不严,到处乱说,别人就知道我们是爬墙头的和尚了。”
八戒道:“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品行不品行的了,先逃命要紧!”
行者实在没办法,只得依他,来到那干净的墙边,打算翻墙出去。
哎!偏偏就有这样的事!也是三藏灾星未脱。那三个魔头在宫中刚刚睡着,忽然惊醒,说唐僧跑了。一个个赶忙披衣起身,急忙登上宝殿,问道:“唐僧蒸了几滚了?”
那些烧火的小妖中了睡魔虫,都睡得死死的,就算打也别想叫醒一个。其余没值班的,惊醒了几个,迷迷糊糊地答道:“七……七……七……七滚了!”
赶忙跑到锅边,只见笼格子乱七八糟地丢在地下,烧火的还在呼呼大睡,慌得又来报告:“大王,走……走……走……走了!”
三个魔头都下了殿,走到锅前仔细查看,果然看到笼格子乱丢在地上,汤锅都凉了,火也灭了,那些烧火的都睡得像泥一样。
众怪慌得齐声呐喊,都叫:“快拿唐僧!快拿唐僧!”
这一片喊声响起,把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妖精都惊醒了。众妖精刀枪簇拥,来到正阳门下,见那封锁未动,梆铃声不断,便问外边巡夜的:“唐僧从哪里走了?”
巡夜的都说:“没见有人出去。”
又急忙赶到后宰门,只见封锁和梆铃都和前门一样。妖精们又乱哄哄地举着灯笼火把,照得天地如同白昼,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师徒四人正在爬墙哩!
老魔赶过去,大喝一声:“哪里走!”
长老吓得脚软筋麻,从墙上跌了下来,被老魔抓住。二魔捉住了沙僧,三魔擒住了八戒,众妖抢走了行李和白马,只有行者逃脱了。
八戒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行者道:“天杀的!我说要救就彻底救出去,如今又要被重新蒸了!”
众魔把唐僧擒到殿上,却不再蒸他了。二怪吩咐把八戒绑在殿前檐柱上,三怪吩咐把沙僧绑在殿后檐柱上,只有老魔把唐僧抱住不放。
三怪道:“大哥,你抱住他作甚?难道还能活吃了他?也没什么趣味。这东西可不比那些愚夫俗子,抓来就能当饭吃。这可是上邦来的稀奇物件,必须等到天阴闲暇的时候,拿出来整治得干干净净,再猜枚行令,细吹细打地享用才好。”
老魔笑道:“贤弟说得虽有理,但孙行者又要来偷哩。”三魔道:“我这皇宫里面有一座锦香亭子,亭子内有一个铁柜。依着我,把唐僧藏在柜里,关了亭子,却传出谣言,说唐僧已被我们夹生吃了。
令小妖满城讲说,那行者必然来探听消息,若听见这话,他必死心塌地而去。待三五日不来搅扰,却拿出来,慢慢受用,如何?”
老怪二怪俱大喜道:“是,是,是!兄弟说得有理!”
可怜把个唐僧连夜拿将进去,藏在柜中,闭了亭子。传出谣言,满城里都乱讲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