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林间忽起一阵清风。两道身影踏叶而行,衣袂翻飞如鹤展翅。龙文青衫猎猎,足尖轻点枝梢,身形如游龙般掠过树冠;索云菲白袖飘飘,凌空三折,惊起栖鸟一片。
二人并肩疾行,时而踏叶借力,时而借风腾跃,在密林间辟出一条无形之路,转眼已至县城……
守门卫兵看到龙文、索云菲回来,急忙把大门打开。听到动静,阿青早已迎了出来。
“阿兰呢?”索云菲一见阿青,第一句话便问起了妹妹。
“被陈伯带到铁匠铺帮忙去了,”阿青答道,“还是那副男孩打扮,陌生人谁都认不出来。”
“太好了!”听阿青这么一说,索云菲心里放松了很多。
进入会客厅,阿青端来茶水,倒了两碗放到桌上,然后说道:“先喝点水,歇一下,我去食堂让师傅准备点好吃的。”说罢,转身出门而去。
两人走到桌前坐下,索云菲端起碗喝了一口水,然后抬起头看着龙文问道:“准备明儿去野田府吗?那野田三郎神秘莫测,我在那里待过三年,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过,也许他不住在那个府邸……他究竟住在哪儿呢?这次虞兮娇和徐天赐他们押送的白货,不知到没到野田三郎手里?”
“野田三郎?”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龙文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与刻骨的恨意!
就是这个倭商头子,勾结南境王虞孤通,暗中操控着荼毒大明的可怕毒流,更是当年害得他家破人亡、父母惨死的幕后元凶之一。此獠行踪诡秘,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极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实巢穴究竟在何处。
龙文和索云菲追查许久,线索却总是断在那些明面上的倭商会馆,从未真正触及核心。而几次出手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这位这位樱子小姐,正是野田三郎的亲生女儿,他们父女到底是不是一条道上的?
野田三郎是与龙家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是十恶不赦的毒枭。而野田樱子又身怀绝技,心机难测,她到底是敌还是友?如今想破脑袋都无法找到答案!
若能借此进入野田樱子的府邸,或许……或许就能窥探到关于野田三郎的蛛丝马迹?那深藏不露的老狐狸,总不可能永远不在自己女儿面前露面吧?府邸之中,会不会留下他存在的痕迹?书信?物品?甚至……他本人?
索云菲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猛地抬头,看向龙文,用眼神跟他交流着……
膳食用过之后,索云菲回到她所住的厢房。龙文也回到自己的卧室,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苏青绫到如今一直没有消息,他默默地祈祷着那个童年时代的小妹妹平安归来,哪怕拿不到龙涎冰魄……还有,明天进入野田府,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翌日清晨,龙文与索云菲踏着晨露来到野田府邸。朱漆大门前,两名身着和服的侍女早已垂首等候。见二人到来,立刻拉开雕花木门,引着他们穿过曲折的回廊。
索云菲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几个月过去,府中景致依旧,只是假山旁多了几丛新竹,池塘里的锦鲤换了一批。就连空气中飘着的淡淡熏香,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龙公子,云菲,久等了!”
野田樱子从月洞门后转出,今日换了一身雪白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簪。她手里捧着个青瓷小罐,笑吟吟道:“刚得的明前龙井,正好请二位品鉴。”
三人来到临水的六角亭。侍女们端来红泥小火炉,樱子亲自执壶冲泡。沸水冲入茶盏的刹那,龙文忽然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一道浅疤——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云菲在府上时,最爱这处亭子,”樱子将茶盏推到索云菲面前,“说在这里能听见后山瀑布的声音。”
索云菲指尖微顿,她确实常来此亭,自己喜欢听瀑却从未与人提起过,樱子竟连这样的细节都知道?
龙文借着举杯的动作环顾四周。亭子三面环水,唯一连着游廊的入口处站着两名侍女。他看似闲适的茶叙,实则处处透着谨慎。
“听闻野田先生近日得了一幅吴道子的真迹?”龙文状似随意地问道。
樱子掩口轻笑:“家父最喜收藏字画,不过吴道子的画……”她忽然转向索云菲,“云菲可还记得两年前那个雨夜?你撑着油纸伞站在画廊下,说那幅《春山图》的题跋有问题。”
茶盏在石桌上轻轻一磕,索云菲心中暗想,怎么她的记忆力如此之好?
“那幅画后来经鉴定,确实是后人摹本。”樱子仿佛没看见她的异样,自顾自续上茶水,“说起来,还要多谢云慧眼。”
龙文在桌下轻轻碰了碰索云菲的脚踝。这个动作被石桌完美遮挡,却逃不过樱子的眼睛。她唇角微扬,突然拍了拍手:“瞧我这记性,有样东西要交给二位。”
侍女捧来个紫檀木匣。樱子打开匣盖,里面竟是半块青铜令牌,纹路像是被人生生掰断的。
“今早有人在府门外拾到的。”她将令牌推到龙文面前,“看纹样像是官驿通行令,但……”
龙文瞳孔骤缩,这正是他安插在漕帮的暗桩所持信物!几天前让那人奉命去查白货去向,至今未归……
索云菲突然按住他微微发抖的手腕:“樱子小姐可曾见过持令之人?”
“不曾,”樱子合上木匣,“不过……”她忽然压低声音,“东跨院的樱花这几日开得蹊跷,明明未到花期,却一夜之间全开了。”
话锋转得突兀,龙文却瞬间会意。东跨院——正是当年索云菲在府中从未被允许靠近的区域!
侍女们突然齐刷刷低头退下。樱子起身理了理裙裾,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厨下新做了樱花糕,我去催一催。”临走时,她的团扇在石桌上似无意地敲了三下。
待脚步声远去,索云菲立刻凑到龙文耳边:“她在暗示东跨院有异!”
“令牌的主人多半出事了。”龙文摩挲着木匣边缘,“但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帮我们。”
索云菲望向游廊尽头若隐若现的东跨院屋檐,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你看那飞檐上的装饰——是不是像半轮残月?”
龙文定睛细看,心头猛地一跳。那是南境王府暗桩的标记!难怪樱子要说樱花反季开放……东跨院里住的,恐怕根本不是倭商!
假山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二人立即正襟危坐,却见来的是个捧着食盒的小丫鬟。索云菲趁机问道:“东跨院住的哪位贵客?”丫鬟手一抖,糕点差点洒出来:“奴婢、奴婢不知……”
日影西斜时,樱子亲自送客到大门口。临别时她忽然用团扇遮面,轻声道:“后日有批新茶到港。”龙文正要细问,她却已转身入内,朱红大门在二人面前缓缓闭合。
转过街角,索云菲立刻扯住龙文衣袖:“你看明白没有?她父亲野田三郎根本不在府中,东跨院住的很可能是南境王的人!”
龙文攥着半块令牌,望向身后的野田府邸。最西侧的角楼窗棂间,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不对。”他忽然停住脚步,“樱子说后日有批新茶到港……”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莫非野田三郎根本不在陆上?那些所谓的倭商会馆都是幌子,真正的交易始终在海上进行?
回到县衙,龙文与索云菲连夜查阅海防图册。烛火摇曳间,索云菲突然按住其中一页:“三年前失踪的官船‘沧浪号’,最后出现的位置就在野田府后山悬崖正对的海域!”
龙文指尖一颤,烛泪滴在地图上,恰好覆盖了那片被称为‘鬼漩’的危险水域。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他吹灭蜡烛的瞬间,一枚淬毒的十字镖已钉入案几,镖尾系着一张纸条。龙文急忙打开观看,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半轮残月浸在血泊中的图案。二人顿感愕然,这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