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老张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仿佛他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再仅仅是几十公里的城市距离,而是共同目睹了某种不可名状之物后,产生的巨大认知鸿沟与恐惧。
“我得……我得立刻上报。”老张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颤音,“这……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处理的范围了。陈默,你……你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等我消息!”
“等等,老张!”我急忙喊道,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你上报给谁?怎么说?他们会信吗?”
“不知道!但我必须试试!总台……或者更上面的部门……总有人得知道这个!”老张语无伦次,“老天,那东西……它到底是怎么……不说了,保持联系!”
电话被猛地挂断,忙音像冰冷的铁钉,一下下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我瘫坐在电脑椅上,浑身发冷。房间里只有电脑风扇的嗡鸣和窗外愈发显得诡异的月光。新闻页面上的混乱还在持续,更多的“突发消息”开始涌现,但都语焉不详,像是在极力掩盖着什么,却又无法完全按住那即将喷薄而出的真相。
【多国领导人紧急取消公开行程】
【全球主要金融市场出现非正常波动】
【NASA 官网访问异常,疑似过载】
【网络出现区域性中断,原因不明】
没有一张清晰的图片,没有一段确凿的视频,只有各种模糊的猜测、辟谣、以及更多被迅速删除的帖子。恐慌像病毒,在信息的毛细血管中无声而迅速地扩散。
我强迫自己再次回到阳台。望远镜还立在那里,像一尊指向噩梦的炮口。我没有勇气再次凑近观看,只是用肉眼死死盯着那片天空。月亮,那轮超级月亮,此刻在我眼中已经彻底变了质。它的光芒不再皎洁,而是泛着一种病态的、过于饱和的乳白色,像某种巨大真菌散发出的孢子辉光。它太大了,大得令人不安,仿佛正在缓缓压下来,要将整个城市、整个星球都纳入它冰冷的怀抱。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毫无征兆地袭来。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感觉”。像是一段冰冷的电流,直接灌入我的大脑皮层,绕过了所有感官。没有语言,没有逻辑,只有一种纯粹的、浩瀚无边的“信息流”。它包含着难以理解的几何角度、非欧几里得的空间结构、以及一种完全陌生的、冰冷到极致的“存在感”。
是那个结构体!
它在……传递信息?不,不是传递,是“散发”!就像太阳散发光热一样,它正在向四周的空间,或者说,是向能“接收”到它的存在,散发着这种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低语”!
这低语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它根本就不包含任何属于“情感”或“意图”的范畴。它只是存在着,如同宇宙背景辐射一样古老而漠然。但正是这种绝对的、非人的漠然,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们人类的情感、文明、历史,在这种存在面前,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
我猛地捂住耳朵,但这毫无用处。那低语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我感觉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视线开始模糊,房间的墙壁仿佛在扭曲,呈现出那结构体表面纹路般的诡异角度。
我挣扎着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但似乎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薄纱。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开始是一两声,很快便连成了一片,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响起。
混乱开始了。
那来自月球的、无声的低语,并非只有我一个人能感受到。它像一种频率,一种只有人类(或者地球生命?)大脑才能接收并产生剧烈反应的特定频率。而超级月亮的光芒,就是这频率的放大器!
我冲到客厅,颤抖着手打开电视。所有的频道都陷入了一种半瘫痪的状态。一些地方台的直播信号中断,变成了雪花屏。国家级的新闻频道还在勉强维持,但主播的脸色苍白,念稿子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报道的内容却依旧是“呼吁民众保持冷静”、“相信官方通报”之类的苍白辞令。
突然,一个本地新闻台的画面吸引了我的注意。画面似乎是街头监控或者某个市民手机直播流,镜头剧烈晃动,拍摄着街道上的景象。行人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有的双手抱头发出无声的嘶喊(或许只是镜头收不到音),有的则僵立在原地,抬头望着月亮,脸上是一种彻底空白、仿佛被掏空了灵魂的表情。车辆失控地撞在一起,燃起熊熊火焰,却没有人去救火,没有人去救援。
这不是暴动,不是抢劫。这是一种更基础的、源于认知被摧毁后的集体癫狂!
那月球的低语,正在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冲刷着每个人的理智防线!
我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屏幕上弹出无数条消息。业主群里充斥着各种歇斯底里的言论和模糊不清的、拍摄月亮的照片(但没有一张能拍出那个结构体)。家人群里有长辈在询问发生了什么,有亲戚在转发各种荒谬的宗教预言。几个天文爱好者的群里,消息已经炸了锅,无数人在问同一个问题:“你们看到了吗?月亮上那个东西?!”
我看到有人上传了一张极其模糊、噪点极多的照片,似乎是通过大口径望远镜目镜后拍摄的,虽然依旧看不清细节,但那巨大的、非自然的方形轮廓,隐约可见!
“是真的!我也看到了!”
“上帝,那是什么?”
“世界末日了吗?”
“官方为什么还不出来解释?!”
群聊很快被禁言,然后彻底消失。网络连接开始变得极其不稳定,时断时续。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老张打回来的。我几乎是扑过去接起了电话。
“老张!你那边怎么样?!”我急切的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老张的声音,而是一片混乱的、夹杂着惊呼、奔跑和仪器警报的噪音。然后,一个陌生的、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喊道:“是陈先生吗?张老师他……他刚才对着终端屏幕,突然就……就崩溃了,他砸了东西,然后跑了出去……我们拦不住他!他说……他说他‘听懂了’……听懂了什么啊?!”
老张……崩溃了?
那个一向冷静、理性的天文学家,在直面那无法理解的存在,并且可能比我更深刻地“感受”到那股信息流之后,理智的弦终于绷断了。
“听懂?”我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冰冷的、非人的低语,难道还能被“理解”吗?理解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我挂断电话,茫然地环顾四周。家,这个原本最安全、最温暖的避风港,此刻在窗外那轮诡异月亮的注视下,显得如此脆弱和不设防。那无处不在的低语还在持续,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侵蚀着我的意识。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想要冲出去,跑到空旷的地方,仰头对着月亮呐喊,或者像老张一样彻底放弃思考的冲动。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不能出去。绝对不能。
我拉上家里所有的窗帘,试图隔绝那令人发狂的月光。但我知道这只是心理安慰,那低语是无孔不入的。
我蜷缩在客厅的角落里,用沙发挡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来自天外的注视。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远处持续的警笛和爆炸声、楼上楼下传来的哭喊和撞击声、以及我自己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还有那始终萦绕在意识最深处、冰冷而浩瀚的月球低语。
我不知道这场噩梦会持续多久。我不知道太阳升起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个月球上的结构体,它只是被我们意外“看见”了,还是它本就计划在这一次超级月亮时“苏醒”?它的目的是什么?它的低语,最终会将人类引向何方?
没有人能回答。
我抬起头,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一丝丝乳白色的、不祥的光芒渗透进来,如同实体般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超级月亮依旧高悬,沉默地、漠然地,向这个陷入疯狂的世界,洒下它那决定命运的冰冷光辉。
夜,还很长。
而人类的狂潮,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