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0日, 农历八月廿九, 宜:祭祀、祈福、求嗣、开光、出行, 忌:伐木、行丧、破土、嫁娶、安葬。
我的名字叫陈默,但在社交媒体上,我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默行客”。我喜欢去往那些寻常风景之外的角落,用镜头和文字记录下足以让肾上腺素飙升的体验。2025年10月20日,农历八月廿九,我站在了贵州花江峡谷大桥的跳台上。
脚下的峡谷深不见底,墨绿色的植被像一层厚重的绒毯,覆盖着嶙峋的怪石。山风穿过峡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的低语。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黄历上写着宜“开光”、“出行”,似乎冥冥中鼓励我踏上这段旅程,却又诡异地提醒着忌“伐木”、“行丧”、“破土”。这些字眼像冰冷的雨滴,落在心头,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但很快就被即将到来的刺激感冲刷殆尽。
吸引我来到这里的,是近期在网络上引爆热议的“无绳蹦极”项目。不同于传统的系绳蹦极,这里没有任何绳索连接你的身体与跳台。工作人员介绍时,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高度20到50米自选,下方有高强度透明安全网,定价1688元。体验绝对纯粹的失重。”
无绳蹦极在国外某些极限圈子里不算新鲜,但在国内,花江峡谷大桥是首批“吃螃蟹”的之一。正如工作人员所言,这种新奇的形式,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了无数像我这样追求极致猎奇体验的人。我们渴望打破常规,在生与死的边缘试探,品尝那份令人上头的恐惧。
“先生,请再次确认,您选择的是50米跳台,最高权限。”穿着橙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最后一次核对,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似乎早已习惯了挑战者们或苍白或兴奋的脸。
“确认。”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50米,这是勇气与疯狂的临界点,我要的就是这个。
站上跳台边缘的那一刻,世界仿佛被瞬间抽空。桥面车辆的轰鸣、游客的窃窃私语,甚至呼啸的风声,都诡异地远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脚下那片虚无,以及胸腔里那颗擂鼓般疯狂跳动的心脏。我低头看了一眼峡谷底部,安全网几乎是透明的,在昏暗的天光下若隐若现,给人一种不可靠的错觉。真的……能接住我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冲动覆盖——跳下去,体验那极致的失重!
我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峡谷,然后,身体前倾,纵身跃下。
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我,将我狠狠地拽向深渊。
失重感如期而至,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寸感官。
这是一种远比系绳蹦极更彻底、更野蛮的失控。没有那根维系安全的绳索,你清楚地知道,没有任何东西拉扯着你,你正在完全遵循物理法则,自由落体。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它变成了一件沉重的、正在加速下坠的物体。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捏、移位,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尖叫都凝固在了胸腔里。
风像冰冷的刀片,刮过脸颊,耳朵里充斥着空气高速流动产生的轰鸣。视线开始模糊,峡谷两侧的岩壁扭曲、变形,像是抽象派的画作。无能为力,对身体失去掌控的恐怖感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令人窒息。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一种诡异的、近乎迷幻的快感开始滋生。大脑似乎在分泌某种物质,麻痹了恐惧神经,放大了感官的刺激。就是这种感觉,让人上头,让人欲罢不能。在生与死的钢丝上跳舞,品尝那份独一无二的战栗。
下坠,持续下坠。
时间感变得混乱,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
我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下方越来越近的安全网。按照设计,我应该在触及安全网后,在它的弹性作用下弹起几次,最终静止,然后由工作人员放下软梯接我离开。
视野中,那片透明的网格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清它复杂的编织结构。
就在我即将接触安全网的前一刹那——可能只有零点几秒——我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峡谷一侧陡峭的、布满阴影的岩壁。
那里的光线异常昏暗,岩石的轮廓在阴影里扭曲、交错。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那不是岩石,也不是植物。那是一个模糊的、类人的轮廓,颜色深得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它似乎……正静静地“站”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低着头,面朝我下坠的方向。
一种冰冷的、粘稠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失重带来的刺激与麻木,像一根针,直直刺入我的脊髓。
那是什么?是错觉吗?是高速下坠导致的视觉扭曲?
大脑来不及处理这突兀的信息,下一秒——
“嘭!”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我重重地砸落在了安全网上。
高强度的纤维网深深地凹陷下去,然后又迅速弹起,将我抛向上方。几次起伏后,网面的晃动逐渐平息,我像一只被蛛网捕获的昆虫,躺在巨大的网格中央,动弹不得。
安全网接住我了。物理上是安全的。
但我的心跳却没有丝毫平复的迹象,反而跳得更加狂乱,几乎要撞破胸骨。
刚才岩壁上的那个影子……是什么?
我躺在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失重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混合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冰冷的寒意,让我浑身发冷。我猛地扭过头,看向之前那个方向的岩壁。
光线依旧昏暗,岩石嶙峋,阴影丛生。
那里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是看错了吗?一定是看错了。高速下坠,精神高度紧张,产生幻觉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试图这样说服自己,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诡异的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工作人员的身影出现在桥面边缘,他们放下软梯,示意我可以爬上来了。
我挣扎着坐起身,手脚还有些发软。抓住冰冷的金属软梯,一步步向上攀爬。每上升一步,都感觉离刚才那个诡异的瞬间远了一些,心里的不安稍稍缓解。
爬回桥面,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水泥地,一种虚脱般的安全感涌了上来。工作人员递给我一瓶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感觉怎么样?刺激吧?”
“嗯……很……刺激。”我接过水,声音还有些沙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峡谷。
“很多人下来都说,看到啥子幻觉咯,”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工作人员操着本地口音,似笑非笑地说,“我们这峡谷深,光线下,岩壁影子看起像人像鬼的,正常得很。”
他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是啊,正常现象。我仰头灌了几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安抚了躁动不安的神经。我甚至开始回味起那极致失重带来的、混合着恐惧的快感,准备构思一下待会儿要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文案和视频。
按照流程,我需要去项目处的休息室稍作休整,领取那个印有“花江峡谷无绳蹦极——勇者认证”的纪念徽章。
休息室里已经有三四个比我早一步下来的体验者,脸上都带着亢奋后的潮红,激动地交流着刚才的感受。
“太爽了!那一瞬间脑子完全是空的!”
“我感觉我灵魂出窍了!”
“下次我还要试试更高的!”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不想参与他们的讨论,心里那点莫名的寒意还没有完全散去。我拿出手机,准备查看刚才绑在头盔上的运动相机自动上传的跳跃视频。相机设置了延时启动,应该完整记录下了我从起跳到落网的全过程。
打开App,视频已经同步完毕。我戴上耳机,点开了播放键。
屏幕上是第一人称视角,画面随着我的跑动和起跳剧烈晃动。接着是令人眩晕的下坠,风声呼啸,镜头前的景象飞速上掠。那种失重感透过屏幕再次隐隐传来。
我紧盯着屏幕,心跳不自觉加快。
视频进度条缓缓移动,接近我记忆中看到岩壁影子的那个时间点。
来了!
我屏住呼吸,将播放速度调到最慢,逐帧查看。
画面因为高速下坠而剧烈抖动,峡谷岩壁的细节模糊不清,大片大片的阴影飞速划过屏幕。
就在某一帧,画面恰好对准了那片岩壁。
我猛地按下暂停键,然后极其缓慢地,一帧一帧地向前拖动。
模糊的、布满噪点的画面……扭曲的阴影……
找到了!
在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昏暗色调中,一个比周围阴影更深、更浓重的轮廓,突兀地出现在岩壁上。它的形状……确实像是一个蜷缩着、或者说弓着背的人形!它的头部低垂,但那个角度,绝对正对着我下坠的轨迹!
我放大部分,画面更加模糊,但那轮廓的诡异感却挥之不去。不像岩石,不像树影,那是一种……带有明确指向性的、沉默的“注视”。
不是幻觉!
我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我反复回看那短短一两秒的片段,越看,那股寒意就越重。那东西……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它是什么?
就在我心神不宁时,耳边那些其他体验者兴奋的讨论声,不知何时变了调。
“诶,你说奇怪不,我掉下来的时候,好像也看到那边岩壁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一个穿着蓝色冲锋衣的年轻男人突然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你也看到了?”旁边一个短发女人接话,声音有些发紧,“我还以为就我眼花了呢!就在左边那块像鹰嘴的岩石下面一点,对吧?”
“对对对!就是那儿!我还以为那是……是个假人或者广告牌什么的?”
“怎么可能,那种地方……”
他们的对话像一块冰,塞进了我的衣领。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那几个人,他们脸上兴奋的红潮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和隐隐的不安。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又一个体验者走了进来,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她眼神有些空洞,嘴唇微微哆嗦着,低声对同伴说:“我刚才……好像看到岩壁上有人……在看着我跳……”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休息室里,却清晰得刺耳。
一股无声的寒意,瞬间在几个人之间弥漫开来。
我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疑。
如果一个人是幻觉,两个人是巧合,那么同时这么多人都在相近的位置看到了类似的东西……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本地新闻的推送弹了出来:
【讯息快览】近期民俗学者关注:农历八月,本地民间传统称为“鬼月”,尤其月末,素有“地气不稳,阴物易现”之说,多有不建议进行动土、近水、深入山林等活动的民俗讲究……
农历八月……月末……八月廿九……
今天!
黄历上那行“忌:伐木、行丧、破土、嫁娶、安葬”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再次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伐木……破土……安葬……这些都与土地、与沉睡的东西有关。
而我们,在这深不见底的峡谷,进行了一场极致失重的“坠落”,是否……无意中惊扰了什么?
我握紧了手机,指尖冰凉。那极致的、令人上头的失重感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不断下坠的冰冷恐惧,紧紧攫住了我的心脏。
这趟猎奇之旅,似乎才刚刚揭开恐怖的序幕。
峡谷深处的阴影里,那双(或者说那些)沉默注视的眼睛,真的只是岩石的错觉吗?
我们跃入了失重的深渊。
而现在,有什么东西,似乎跟着我们,一起“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