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浓稠得化不开。
它不再是单纯的烟雾,更像是有生命的实体,带着铁锈与腐肉混合的腥气,贪婪地钻入每一个角落,吞噬光线,扭曲声音。能见度已经降至不足半米,应急灯在血雾中切割出短促而病态的光柱,像垂死者的呼吸。
尖叫声不再是单一的恐惧,而是掺杂了剧烈的痛苦和生理性的不适。人们在地上翻滚,抓挠着皮肤上迅速浮现的诡异红斑。那图案不像皮疹,更像某种古老的、充满恶意的象形文字,深深烙印在血肉之中。
“医疗组!安保!所有人向我靠拢!启动紧急预案!”我对着对讲机嘶吼,回应我的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杂音,间或夹杂着非人的、像是岩石被巨大力量碾磨的低沉轰鸣。
通讯彻底中断了。我们被这座山从现代文明中剥离了出来,扔回了一个原始而恐怖的境地。
我跌跌撞撞地试图返回指挥台,却在一片混乱和血雾中迷失了方向。脚下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蜷缩着的女人,她满脸都是那种诡异的红斑,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她的手机掉在一旁,屏幕还亮着,定格在她刚刚拍下的、布满血色烟花的夜空。
一种冰冷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这不是公关危机,这是生存危机。
“冷静!所有人保持冷静!向出口方向疏散!”我试图维持秩序,但我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慌和噪声中微弱得可笑。
舞台方向又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紧接着是建筑物撕裂的呻吟。主舞台的顶棚的一部分塌陷下来,激起一片更浓的血雾和新的惨叫声。姬霓太美的歌声早已停止,她那边的区域死寂得令人心寒。
血雾中,我隐约看到那几个高大的身影还在东侧的山脊上,沉默地矗立着,仿佛亘古就在那里。那低沉的、岩石摩擦般的嗡鸣声似乎正是从它们的方向传来,与风声混合,形成一种亵渎神圣的合唱。
“是它们搞的鬼…”我喃喃自语,强迫自己接受这超现实的现实。不是竞争对手,不是环保组织的恐怖袭击,是这座山本身。那个老人的话像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脑海。
“山神发怒了。”
荒谬!我是陈默,我信奉的是数据和流量,是资本和科技的力量!怎么可能有什么山神?
可眼前的一切都在摧毁我的认知。
我必须找到控制室,手动切断所有系统。烟花和无人机必须停下来!
凭着记忆,我摸索着向前。空气中的腥臭味越来越重,几乎令人作呕。我撕下昂贵的领带,用矿泉水浸湿——这是之前准备用来庆祝的香槟,现在只能用来保命——捂住口鼻。水很快变成了淡红色。
一路上,我如同穿行在地狱的回廊。西装革履的精英、光鲜亮丽的明星、敬业忙碌的工作人员,此刻全都一个模样:痛苦,恐惧,疯狂。有些人茫然地原地转圈,有些人攻击身边的人,更多的人则是在地上抽搐。那些红斑似乎在吸收血雾,颜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亮。
我瞥见一个穿着四爪鸟高定礼服的女士,她脸上的红斑已经连成一片,形成了类似鸟爪的图案,正徒劳地用钻石手镯刮擦自己的脸颊,留下血痕。
四爪鸟…我们的logo…此刻看起来竟如此不祥。
突然,头顶上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我猛地抬头,透过翻滚的血雾,看到那个由失控无人机组成的巨大山灵面孔正在低垂,它那张由无数无人机组成的、岩石般的巨口正在张开,里面不再是LEd灯光,而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般的黑暗。
“嗡——”
一声更深沉、更震撼人心的嗡鸣仿佛直接从地底升起,穿透我的脚底,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紧接着,从那漩涡般的巨口中,并非预想中的激光或导弹,而是倾泻而下无数的——鸟。
不是活生生的鸟。那是由烟花残留的灰烬、血雾的颗粒、以及无人机坠毁后的金属碎片凝聚而成的怪异存在。它们有着大致鸟的形状,却浑身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拖曳着烟雾的尾羽,无声地尖啸着,扑向下方的人群。
“啊!!!”
惨叫声达到了新的高峰。
这些“烟尘鸟”如同致命的蝗群,俯冲而下。它们并不啄食,而是直接穿透人们的身体,或是撞击后爆开成一团更小的血色烟雾,融入周围的环境。每一个被它们击中的的人,身上的红斑都会瞬间加剧,行为也更加狂乱,仿佛精神都被污染了。
一场由山灵降下的、污染性的“血雨”!
我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张翻倒的桌子后面,眼睁睁看着这超自然的一幕。科学常识在此刻彻底崩塌。我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
这个时候还有信号?
我慌忙掏出来,屏幕亮着,没有服务商信号,却诡异地点亮了一个我从未下载过的、图标古朴的App。屏幕中央,是一行不断闪烁的血色文字,如同心跳般搏动:
“你渴望什么?”
背景,正是我们四爪鸟的logo,只是那四只爪子上,都滴着鲜红的血。
毛骨悚然!
这是谁的恶作剧?黑客攻击?
我颤抖着想关掉它,手机却不受控制。那行字下方,又浮现出新的文字,像是某种古老箴言的机翻版本,带着冰冷的电子音:
“贪婪呼吸者,必将窒息于贪婪。”
“亵渎圣洁者,必将污秽中腐朽。”
“索取无度者,必将被加倍索取。”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的神经上。这不再是巧合!
嗡鸣声再次加剧,伴随着一种低语,不再是岩石摩擦,而是仿佛成千上万的人在用某种古老的语言吟诵,直接在我的脑颅内回响!我听不懂,却能感受到那语言中蕴含的滔天愤怒和冰冷的审判。
“你渴望什么?”
手机App再次弹出提示,这次下面出现了两个选项:
【财富】【名声】**
像个绝望的赌徒,又像是被某种力量蛊惑,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用颤抖的手指点击了【名声】。
瞬间,手机屏幕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与此同时,我周围的血雾仿佛有了目标,猛地向我汇聚而来!那低语声在我脑中炸开,变得清晰可辨:
“如你所愿…”
“让你…声名远扬…”
“让天地…皆知你名…”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我。我意识到我可能做出了一个极其错误、甚至致命的选择。
下一秒,我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我。我的双脚离地,被一股血雾的漩涡卷起,猛地抛向空中,朝着那张由无人机组成的、巨大的山灵面孔飞去!
“不——!”
下方的混乱景象迅速变小,血雾和火光笼罩的场地如同一个正在腐烂的伤口。狂风刮过我的脸,带着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我惊恐地看到,那些由烟尘构成的怪鸟纷纷向我汇聚,它们不再攻击别人,而是环绕着我,簇拥着我,像是迎接它们的王,又像是押送它们的祭品。
越靠近那张巨脸,那低语声就越响,几乎要撕裂我的意识。
“让众生…见证…”
“让四爪…铭刻…”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被那张巨口吞噬、碾碎。
但预期的撞击没有到来。
我在离那巨脸只有几米的地方悬停了。无人机的旋翼带起的风吹得我脸颊生疼。巨脸上那由灯光组成的、深邃如峡谷的眼窝,正“凝视”着我。
然后,最令我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环绕着我的烟尘怪鸟,开始附着在我的身上。它们没有实体,却带着冰冷的触感,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皮肤上,融入那些刚刚浮现不久的红斑。
剧烈的疼痛传来,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灼烧感。我感到某种东西正在被强行注入我的体内,某种古老的、愤怒的、属于这座山脉的意识。
我的视野开始变化。
下方的惨剧依然在继续,但我却仿佛能“听”到那座山脉的痛苦呻吟,“感受”到万年积雪被污染物玷污的“窒息”,“看到”无数生灵在惊惶逃窜的“恐惧”。
山灵的愤怒,山灵的悲伤,山灵的报复…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大脑。
“感受…” 脑内的低语轰鸣着。
“然后…传播…”
我明白了。它不立刻杀我,它有更残酷的惩罚。
它要我成为它的一部分,成为它愤怒的载体,成为这场恐怖秀的“明星”,活着见证并“享受”它赐予我的“名声”!
当我再次看向自己的手臂,那些红斑已经彻底凝固,形成了一圈清晰无比的、暗红色的四爪鸟图案——比公司设计的任何一款都要狰狞,仿佛刚刚从血海中捞起,还滴着无尽的怨恨。
嗡鸣声达到了顶峰。
那张巨大的山灵面孔,在我的眼前,缓缓地…再一次…张开了它的巨口。
这一次,我看到了里面的景象——不再是黑暗的漩涡,而是一片翻腾的血色云海,云海之中,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他们无声地尖叫着,伸出手臂,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被血浪吞没。
而我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被吸向那片血海。
我的“烟花秀”,我的“名声”,正在将我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