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个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歌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洞口附近。我悄悄地走到洞口,往外看了一眼。
洞外的雾气中,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人,她的脸被红盖头遮住,看不真切。她手里拿着一个绣花鞋,一边走一边唱着:“红盖头,红嫁衣,等郎来娶我……”
我吓得赶紧缩回洞里,心脏狂跳不止。那个女人,难道就是老太太说的,她要等的新郎?可她明明是个女人啊。
“外面是什么?” 潇潇轻声问道。
我刚要说话,就听到洞口传来 “吱呀” 一声,像是有人推开了什么东西。紧接着,红盖头的一角,从洞口探了进来。
红盖头的流苏垂在洞口的碎石上,绣着的金线在火光里明明灭灭。我攥着登山杖的手突然僵硬 —— 那布料上隐约沾着白色粉末,细看竟与水晶兰的花瓣质地一模一样。
“快灭火!” 我压低声音嘶吼,叶尘反应极快地踹翻了火堆。火星在潮湿的岩壁上垂死挣扎,最后一缕青烟腾起时,洞外的歌声突然变调,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夜枭。
潇潇的指甲深深掐进我的后背。黑暗中,我们能清晰听见布料摩擦岩石的窸窣声,那抹红色正一寸寸滑进山洞。林月突然发出短促的呜咽,我摸到她冰凉的手正指着洞顶 —— 那里不知何时垂下了无数白色须根,如同凝固的蛛网,每根须根末端都结着半透明的花苞,正是水晶兰。
“别呼吸!” 叶尘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这才发现空气里飘着甜腻的腐味,像是腐烂的蜂蜜混着泥土腥气。红盖头已经完全滑进洞来,那身影停在离我们三米远的地方,手里的绣花鞋突然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洞外传来木板断裂的巨响,紧接着是老太太尖利的哭喊:“我的鞋!我的新郎!”
红嫁衣身影猛地转向洞口,红盖头下传来骨骼错位的咔嗒声。我趁机摸到地上的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我看见那张盖头下根本没有脸,只有密密麻麻的水晶兰从脖颈处钻出,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她是…… 她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林月的尖叫被什么东西堵住,我转头看见她的脚踝缠着白色须根,那些须根正顺着裤管往上爬,所过之处的布料迅速变得焦黑。
叶尘挥起登山杖劈向须根,铁头却被牢牢粘住,像是戳进了胶质物里。红嫁衣身影突然朝我们扑来,盖头掀起的刹那,我看清她胸腔里嵌着半截墓碑,上面模糊的刻痕与巨石下的木牌如出一辙。
“奠” 字的最后一笔蜿蜒如蛇,末端竟连着一根血管般的红线,红线尽头系着的,正是老太太屋里那口棺材上的红囍字。
潇潇突然拽着我往洞深处退,她的手在岩壁上摸索到一处凹陷。我用登山杖撬开松动的石块,后面赫然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飘散出更浓重的腐朽味。
“走!” 我把潇潇推进缝隙,转身去拉林月时,却发现她的小腿已经变得透明,皮肤下隐约能看见水晶兰的根茎在蠕动。她绝望地笑着指向自己的眼睛,那里不知何时蒙上了白膜,像是两朵盛开的冥界之花。
红嫁衣的指甲刮过我的后颈,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触碰冰块的错觉。我踉跄着钻进缝隙,叶尘紧随其后用石块堵住入口。岩壁震颤着传来撞击声,缝隙外突然响起整齐的吟唱,无数个声音重叠着重复同一句话:“今日忌嫁,入土为安……”
缝隙里的腐味浓得化不开。潇潇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映出我们身后的景象 —— 这里竟是条狭窄的墓道,两侧的石壁上嵌着层层叠叠的棺木,每个棺盖缝隙里都伸出水晶兰的花茎,在黑暗中泛着磷火般的幽光。
“七株……” 叶尘的声音发飘,他数着墓道尽头的影子,“我们看到的水晶兰,正好七株。”
手机屏幕突然熄灭,黑暗中响起水滴声。我摸到潇潇的手在发抖,她指尖指向我的胸口 —— 内袋里的黄历不知何时湿透了,墨迹晕染开来,忌嫁娶三个字被血水般的液体浸透,渐渐显露出下面被覆盖的小字:忌见花开。
墓道深处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紧接着是木板摩擦地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拖着棺材行走。叶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滚烫得吓人:“你看棺木!”
我借着手电筒的余光看去,那些棺木上的花纹正在缓慢变化,原本雕刻的缠枝莲渐渐扭曲成水晶兰的形状,而每个棺盖的角落都刻着相同的日期 —— 闰六月初七。
“是今天……” 潇潇的声音破碎不堪,“这些人都是今天死的。”
锁链声突然停在墓道尽头。我们看见一个穿着寿衣的老头正背对着我们,他手里拖着的铁链连接着一口黑色棺材,棺材上的红囍字在黑暗中异常刺眼。老头缓缓转过身,斗笠下露出的脸与之前遇到的蓑衣老头一模一样,只是他的眼眶里插着两朵水晶兰,花瓣正在微微颤动。
“你们惊扰了新娘。” 老头的嘴根本没动,声音像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她等了三十年,就等今天破土而出。”
棺材突然剧烈晃动,棺盖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地面的沟壑流向我们,所过之处的水晶兰突然疯狂生长,花瓣边缘的紫晕越来越深。我这才发现墓道地面刻着的不是花纹,而是巨大的生辰八字,我们正站在生辰的位置上。
“忌安葬……” 我突然明白过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这里不是墓道,是养尸地!今天下葬的人,会变成……”
话没说完,棺材盖 “砰” 地弹开,里面躺着的正是穿红嫁衣的女人。她胸口的墓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水晶兰,根系从七窍中钻出,在棺木里织成白色的网。
老头突然举起铁链朝我们甩来,叶尘推开我,自己却被铁链缠住了腰。他嘶吼着抓住铁链,皮肤接触的地方冒出白烟,我看见他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快走!告诉外面的人,别挖那七株花!” 叶尘的身体突然迸裂,无数水晶兰从他体内钻出,花瓣上沾着鲜红的血珠。潇潇拽着我冲向墓道另一端,身后传来棺木合拢的巨响,以及老头满意的叹息:“第七个,齐了。”
我们从另一处出口摔出墓道,发现自己正站在发现第一丛水晶兰的斜坡上。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惨白地洒在山坡上,照亮了漫山遍野的白色花海 —— 原本只有七株的水晶兰,此刻竟长成了一片森林,每朵花的花瓣上都映着人脸,我甚至看见了叶尘惊恐的表情。
山下传来鸡鸣,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那些水晶兰突然开始枯萎,如同被烈日炙烤的冰雪。潇潇瘫坐在地上,指着我的胸口说不出话,我掏出湿透的黄历,发现忌嫁娶三个字下面又多出一行血字:
“七花聚,冥门开,见者为聘。”
她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圈红痕,像是戴过红盖头的流苏。我突然想起老太太屋里的七只花瓶,想起红嫁衣身影脖颈处的泥土,想起叶尘体内钻出的水晶兰 —— 原来冥界之花的养料,从来都不是腐殖质。
林月的尖叫从花海深处传来,我和潇潇冲进正在枯萎的花田,看见她被半截墓碑压在身下,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和今天的日期。那些枯萎的水晶兰突然逆向生长,花瓣变得血红,顺着她的嘴角钻进喉咙。
“救我……” 林月的眼睛变成了纯黑,“我不想当新娘……”
她的身体开始透明,最后变成一株异常高大的水晶兰,花瓣层层叠叠,像是穿着红嫁衣的裙摆。我拉着潇潇往山下跑,身后传来花海凋零的声音,如同无数人在同时叹息。
下山的路上,我们看见搜救队正在清理昨晚的塌方。一个队员举着相机对我们喊:“你们看,这发现太离奇了!七株水晶兰围着一口民国棺材,棺材里还有件红嫁衣呢!”
相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见那口棺材上的红囍字正在流血,而七株水晶兰的花瓣上,赫然映着我们四个的脸。潇潇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指尖变得透明,皮肤下有白色的须根正在蠕动。
“陈默,” 她的声音带着甜腻的腐味,“我们跑不掉的。”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圈红痕。远处的哀牢山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而那些枯萎的水晶兰下,正有新的花苞在悄然萌发。
黄历从口袋滑落,被风吹向山谷。最后一眼,我看见那页纸上的宜忌被血水浸透,只剩下模糊的字迹:
“今日,宜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