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从容,踏过新生的大地,陈长生重新回到了星碑笼罩的领域。苔藓莹润,露珠生辉,一切仿佛与他离去时别无二致,却又仿佛经历了万载轮回。
他于碑座之前驻足,仰首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巨碑。暗红的纹路缓慢明灭,冰冷而永恒,记录着星辰生灭,却从不记录任何个体的悲欢。它是历史的尺度,而非情感的容器。
他的目光沉静,缓缓下落,最终定格在自己腰间。
那里,悬着一柄刀。
一柄柴刀。
刀鞘是最普通的蒙皮木头,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甚至有些地方露出了深色的木胎,上面残留着几处难以洗净的暗沉污渍,不知是血还是泥。刀柄更是寻常的硬木缠绕着陈旧的麻绳,与他一袭如玉的身姿、与周遭浩瀚的法则气息,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
这曾是栖霞镇上最普通的劈柴工具,伴随他度过最初迷茫的岁月。
这曾是他无意间震慑低阶修士的依仗,内蕴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力量。
这曾于帝关秘境惊鸿一现,斩断妖灵,救下故人。
这曾于黑暗动乱中裂空而出,震慑至尊,为万灵送葬。
这更陪伴他沉眠万载,沾染了他的气息,与世界一同呼吸演变。
它平凡无奇,却又贯穿始终。
陈长生伸出手,指尖缓缓拂过那粗糙的刀鞘。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存,仿佛拂过的不是一件兵器,而是一位沉默寡言、却相伴了所有岁月的故友。
他握住那再熟悉不过的刀柄,缓缓地,将柴刀从鞘中抽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锋芒,没有撕裂寰宇的威压。
刀身依旧是那种沉暗的、仿佛从未精心打磨过的铁灰色,甚至边缘还能看到一些细微的磕碰卷口痕迹。唯有仔细看去,才能发现那铁灰色的材质深处,隐隐有无数比星辰尘埃还要细微的暗金纹路在缓缓流转,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寂灭道则与世界本源之力。
它早已非凡铁,却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陈长生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柴刀,目光深邃,仿佛透过它,看到了万载红尘,无数面孔,无数离别,无数次的举起与落下。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刀锋。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向身前的土地——星碑正前方,那片最为平整、寂灭道韵最为浓郁的核心之地。
他双手捧刀,刀尖向下,将其缓缓立于地面之上。
动作庄重,如同进行一场无声的祭祀。
当他松开手的那一刻——
嗡!!!
柴刀并未倒下,而是如同生根般,稳稳地矗立在了大地之上!
紧接着,刀身之上那些细微的暗金纹路骤然亮起,爆发出并不刺眼、却无比深邃的幽暗光芒!
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着刀身内部收敛、沉淀!
与此同时,整座星碑仿佛被引动,其上的暗红纹路明灭的速度骤然加快!一股浩瀚、古老、冰冷的寂灭道则之力如同受到召唤,从碑体之中奔涌而出,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暗红色光瀑,轰然注入柴刀之中!
柴刀开始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其形态在光芒中开始发生剧变!
那蒙皮的木鞘首先消融,化作点点莹光,融入刀身。
紧接着是那硬木刀柄,也随之化去。
最后,那铁灰色的刀身本身,开始拉长、变宽、增高!
它的形态不再是刀,而是向着一种更加古朴、更加厚重、更加永恒的形态演变——碑!
暗金色的纹路在碑身之上疯狂蔓延、交织,勾勒出无数玄奥莫测的图案,既像是星辰轨迹,又像是万物生灭的缩影,更蕴含着“送葬”与“铭记”的无上真意!
暗红色的星碑之力与柴刀本体的寂灭道则完美融合,使其材质变得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沉色泽,与身后的星碑遥相呼应,却又截然不同。
星碑记录的是冰冷的历史尺度。
而此碑,承载的是所有被历史尘埃掩埋的…个体的重量。
最终,光芒渐歇。
一尊与星碑等高、通体暗沉、布满了无数暗金色玄奥纹路的无字巨碑,巍然矗立在星碑之前!
它没有尖顶,顶端呈现出自然的、平滑的断口,仿佛承载了太多,最终不堪重负而断裂,带着一种残缺的、悲壮的永恒感。
碑身并不光滑,布满了无数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凹凸与刻痕,仔细看去,那似乎是缩小了亿万倍的星辰崩灭、山河破碎、文明倾塌、以及无数生灵无声呐喊与最终安息的景象!
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不高耸入云,却仿佛是整个天地情感的终点,是所有逝去与终结的归宿。
万古同坟!
以刀为碑,葬下了一个时代,葬下了所有故人,也葬下了……那个曾经手持柴刀,行走于红尘中的陈长生。
从此,世间再无送葬人。
唯有此碑,默然矗立,见证永恒。
陈长生静立于这座新碑之前,仰望着那空无一字、却仿佛写满了万卷史诗的碑面。
良久,他极其轻微地、近乎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那气息中,似乎带着万古重担终于卸下的释然,又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孤寂。
同坟立,尘缘葬。
刀化丰碑,寂灭归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