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穿透厚重的云层，天地间还浸着一层冷冽的薄雾，曹军已如钢铁洪流般列阵城外。黑色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曹”字大纛高耸入云，旗下甲士们手持长戈、腰悬环首刀。
曹操身披玄色织金镶边的铠甲，腰间佩着那柄曾斩过无数乱臣的剑，正立于高头大马之上，目光如炬地扫过阵前。他左手按在马鞍的鎏金饰件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身旁的曹子曦一身银甲，她勒着缰绳，目光不时掠过父亲坚毅的侧脸，深知这场北伐的胜利意味着什么——不仅荡平了北方的边患，更让父亲离“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业又近了一步。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拔营！”，曹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透过风传遍阵前。身旁的传令兵刚要转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后方传来，打破了军阵的肃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的亲兵浑身是汗，冲到曹操面前，膝盖重重砸在坚硬的冻土上，甚至能听到骨骼与地面碰撞的闷响。他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汗水与泥土，双手撑地，声音因急促的喘息而颤抖：“丞、丞相！大事不好！郭军师……郭军师他突然病倒了！”
“什么？”，曹操的身体猛地一顿，原本按在马鞍上的手瞬间握紧，指节泛出青白。他猛地翻身下马，玄色的披风在落地时带起一阵风，扫过亲兵的肩头。
“怎么回事？昨日晚间我去看他时，他还与我商议归程的粮草调度，怎么会突然病倒？你给我说清楚！”，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甚至隐隐有些发颤——郭嘉自弱冠之年便追随他，二十年来屡献奇策，官渡之战时的“十胜十败论”、征讨吕布时的“急攻之策”，无一不是定乾坤的良计。在曹操心中，郭嘉不仅是谋士，更是能与他推心置腹的知己，如今大业未竟，奉孝怎能倒下？
曹子曦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曹操微倾的身体。她能感觉到父亲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知道父亲此刻定然心急如焚。“阿父，您先别急”，曹子曦的声音沉稳，试图安抚父亲的情绪，“郭军师的住处离此不远，我亲自去看看情况，您在此坐镇军中，免得将士们看到您忧心，生出慌乱”，说罢，她便要转身去牵自己的战马。
“等等！”，曹操突然伸手抓住了曹子曦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女儿的骨头。
“不必，为父亲自去”，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军阵，落到曹纯身上，“子和，替我约束好军队，不许任何人妄议军师的病情，半个时辰后的拔营计划，暂时延后”，话音刚落，他便抬腿朝着郭嘉的营帐方向大步走去，玄色的披风在身后扬起，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郭嘉的营帐就设在中军偏西的位置，离曹操的主营不过百余步。掀开营帐门帘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与帐外的暖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帐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两盏油灯在案几上跳动，映照出躺在床上的人影。曹操快步走到床边，只见郭嘉面色苍白如纸，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毫无血色，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微弱，盖在身上的锦被甚至看不到明显的起伏。
“奉孝……”，曹操在床边蹲下，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郭嘉的额头，却又怕惊扰了对方，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许久才轻轻落下——入手一片滚烫，显然是发了高热。“这是怎么了？这才几日的光景，你怎么就病成了这样？随军的大夫呢？为何不赶紧诊治？”，他的声音里满是焦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在向来镇定的曹操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丞相”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帐角传来，郭子姌连忙从阴影中走出。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发髻上只插着一支简单的木簪，眼眶泛红，显然是已经哭过了。她走到曹操身边，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丞相，方才大夫已经来看过了，他说……他说父亲是因为连日奔波，加上北方的水土与许都差异太大，体内积了风寒，又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才突然病倒的”
就在这时，床上的郭嘉似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有些涣散，费力地想要撑起身体，却刚一用力便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奉孝，别动！”，曹操连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轻轻按回床上，“你现在身子弱，好好躺着说话，不必起身”
郭嘉喘了几口粗气，目光缓缓聚焦在曹操脸上，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却比哭还要难看。“主公……看来这一次，奉孝是不能陪您一同出征了”，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这该死的身体，关键时候总是掉链子……”，说着，他突然抬起手，朝着自己的胸口捶打了一下，动作虽轻，却让曹操的心猛地一紧。
“你这是干什么！”，曹操连忙抓住他的手，将其按回被子里，语气带着几分责备，却更多的是心疼，“不过是风寒罢了，好好休养几日便能痊愈，何出此言？你安心在这里休息，待我们凯旋归来时，我再与你痛饮三百杯！”
郭嘉缓缓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郭子姌，对曹操说道：“主公，出征乌桓，您身边也需要人出谋划策。不如……就让子姌跟着你们一同出征”
曹操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疑惑——郭子姌虽是郭嘉的女儿，却从未涉足过军政事务，带她同行又有何用？他刚要开口询问，便见郭嘉继续说道：“不怕主公笑话，我这一身谋略，犬子郭奕却半点也没继承，平日里只喜欢读书作画，对军政之事毫无兴趣。倒是子姌这孩子，从小便跟着我看兵书、析战局，虽为女子，却颇有见解，我这一身本事，她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
曹操心中一动，瞬间便明白了郭嘉的用意。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郭子姌，只见这姑娘虽面带忧色，却眼神坚定，身姿挺拔，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怯懦。想起此前曹子曦在军中的表现，曹操心中对女子的偏见早已松动，此刻听郭嘉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对郭嘉说道：“放心，你的心意我明白。子姌有你的教导，定然不会差。有她在我身边，也能替你分担一些，你便安心养病吧”
说完，曹操又叮嘱了郭子姌几句照顾郭嘉的注意事项，便起身离开了营帐——他知道，此刻军中将士还在等他的命令，不能在此久留。帐门缓缓落下，将外面的春风与喧嚣隔绝在外，帐内只剩下郭嘉与郭子姌父女二人。
郭子姌连忙走到床边，握住父亲的手，眼眶再次红了起来：“父亲，您现在病成这样，我怎么能安心跟着丞相出征？我留下来照顾您才是”
郭嘉看着女儿，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说道：“子姌，为父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过是风寒罢了，多休息几日便能好转。你留在我身边，也只是徒增担忧，倒不如跟着主公去见见世面”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我一直知道你的抱负，你从小就说要像为父一样，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可你是女子，在这乱世之中，即便有满腹才华，也难有施展之地”
郭子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父亲的手背上。她知道父亲一直记挂着自己的志向，也一直在暗中为自己谋划。
“但现在不一样了”，郭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主公因子曦的缘故，对女子的看法早已改变，他深知女子亦能有大作为。如今让你跟着，便是给你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这不仅是为父的心愿，更是你的出路”
郭子姌用力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父亲，您放心！女儿定不辱使命，绝不会给您丢脸，也不会让丞相失望！”
郭嘉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满意地笑了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便沉沉睡去。郭子姌坐在床边，轻轻为父亲掖了掖被角，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闯出一番名堂。
半个时辰后，曹操再次来到军阵前。他神色已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只是眼底深处仍藏着一丝忧虑。“传令下去，拔营出发！”，随着他的命令，曹军再次动了起来，黑色的洪流缓缓向南移动，马蹄声、车轮声与甲叶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在旷野上回荡。
郭子姌骑着一匹白马，跟在曹操身后不远处。她不时回头望向郭嘉的营帐，心中满是牵挂，眉头紧紧皱着，神色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曹子曦看在眼里，便驱马来到她身边，笑着说道：“子姌，还在担心郭军师吗？”
郭子姌闻言，转过头来，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担忧：“父亲的身子一向虚弱，这次又病得这么重，我总怕……”
“别担心”，曹子曦打断了她的话，语气轻松了许多，“我已经把朱穗留下了——你也知道朱穗的医术，寻常风寒病症，她一出手便能药到病除。我还特意交代了宓姐，让她留在郭军师身边，负责照料饮食起居。郭军师定然已经痊愈了，搞不好还能长胖几斤呢！”
“哈哈哈！”，一旁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夏侯语驱马凑了过来，打趣道：“子曦，看不出来啊！居然舍得让宓姐去伺候郭军师？”，她碰了碰郭子姌的胳膊，笑着说道：“子姌，你父亲可真是有福喽！宓姐的厨艺我可是尝过的，她做的那道‘红烧鲈鱼’，我到现在还惦记着呢！你看子曦，在无极县待了三年，可比以前富态了不少，脸上都有肉了！”
“夏侯语！你说谁呢！”，曹子曦一听，顿时涨红了脸，伸手就要去拧夏侯语的胳膊，“什么富态！再说了，宓姐的厨艺好，我多吃几口怎么了？难道还碍着你了？”
夏侯语笑着躲开，两人在马背上打闹起来，引得周围的女卫们都偷偷笑了起来。郭子姌看着眼前的一幕，原本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她知道，曹子曦和夏侯语是在故意逗她开心，想让她忘记忧虑。
她看着曹子曦，真心实意地说道：“子曦，谢谢你”
曹子曦停下打闹，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跟我客气什么！
阳光渐渐穿透云层，洒在旷野上，驱散了清晨的寒意。曹军的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平坦的原野上缓缓前行，朝着吴忠中县的方向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