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山从县里回来后,生怕夜长梦多,干脆不与曲氏商量,直接派了个长工去李月容娘家送信,让李家来接女儿归家。
李月容父母接到消息,既惊疑又激动。
李秀才的身体在陈大夫的调理下刚有些起色,能勉强下地走动,但他坚持要亲自去接女儿。
“我得亲自去接月容回来。”李秀才撑着病体,语气却异常坚定。
当看到李秀才夫妇出现在赵家院子门口,尤其是看到李秀才那张苍白的脸,赵大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心虚。
但他随即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哎哟,亲家公!您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大好了?真是可喜可贺,老天保佑啊!”
他上前想扶李秀才,却被李秀才微微侧身避开。
李秀才面色冷淡,朝着赵大山微微颔首:“劳亲家挂心,勉强能走动了。”
他从妻子口中早已得知假人参之事,心中对赵大山的行径虽然痛恨至极,但苦于没有实证,女儿又还在赵家名下,此刻也只能强压怒火,维持着表面的礼节。
赵大山干笑两声,掩饰着内心的不自在,朝屋里的曲氏喊道:“快去泡茶!亲家公亲家母来了!”
他转头又对李秀才解释:“月容这会儿还在村里帮工,我这就让人去喊她回来,你们先进屋坐,喝口茶。”
曲氏看到李秀才夫妇,脸上满是诧异,她完全不知道老头子这唱的是哪一出,但还是依言去灶间张罗茶水了,心里却嘀咕个不停。
另一边,李月容正在林珩钧的新房工地上忙碌,突然听到有人跑来喊她:“李嫂子!快回家去!你娘家来人了!”
李月容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煞白,第一个念头就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她丢下手里的活计,慌慌张张地就要往外跑。
林珩钧一直留意着她,见状立刻上前,悄悄拉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安抚道:“别慌!是好事。”
李月容听了他的话被唤回些许心神,抬头看到他眼中抑制不住的笑意,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难道是公婆他们…肯放她归家了?
林珩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温暖而笃定:“快回去吧,你爹娘等着你呢。”
李月容只觉得脚步都有些发飘,恍恍惚惚地跑回赵家。
一进堂屋,就见赵大山正与自己的父母说着话,气氛还算融洽,只有曲氏板着脸坐在一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李秀才夫妇一见女儿回来,立刻激动地站起身。
李秀才更是眼眶微红,唤道:“月容!”
赵大山见状,也笑着开口道:“月容啊,你回来得正好。你爹娘今日来接你归家,你这就去收拾收拾东西,今日便随你爹娘回家去吧。”
他顿了顿,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你为阿诚守孝也一年有余了,也算尽心了。你还年轻,往后…往后好好过日子去吧。”
李月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向父母,见他们肯定地点头,巨大的喜悦瞬间涌了上来,她眼眶微红道:“爹!娘!我...我这就去收拾!”
曲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她猛地站起身,尖声叫道:“老头子!你……”
但却被赵大山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按大周朝规定,妻子为丈夫守孝一年后,是允许其自主选择是守节还是归家的。
虽然实际操作中,只要公婆不肯放人,寡妇多半走不了,但明面上,赵大山此刻的决定,谁也挑不出错处。
曲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怎么也想不通!
留着李月容在家,不光能当免费劳力使唤,还能过继个孙子到她名下抚养,以后自己儿子也算后继有人,逢年过节也有人祭拜,她死了也有孙子摔盆打幡。
现在放李月容走了,难不成要他们老两口自己养个吃奶的娃娃?他们哪有那个精力?只怕娃娃还没长大,他们就先去了,到时候这家业还不是白白便宜了族里那些狼崽子!
过继个年纪大些,已经记事的,那更不行!
人家有自己的亲爹娘,怎么可能跟他们一条心?只怕他们还没闭眼,家底就被那过继来的小子搬空去贴补他自家了!
但赵大山已经发话了,在这个家里,曲氏再泼辣也不敢当面违逆当家人的决定。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月容脚步轻快地回房,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包袱,然后高高兴兴地和父亲母亲一道上了牛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赵家。
望着李家人远去的背影,曲氏再也忍不住,回到堂屋,抓起桌上的茶碗就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赵大山!你疯了吗!” 曲氏指着赵大山的鼻子骂道,“你怎么能现在就放她走?好歹等王珩那边活计干完再说啊!一年十二两银子呢!就这么飞了!还有,李月容走了,过继子嗣怎么办?你让我去养吗?我们两个黄土埋到脖子的人,拿什么去养一个奶娃娃?”
赵大山此刻满脑子都是如何说服族老同意他纳妾,迎接他的宝贝儿子进门,哪里听得进曲氏的抱怨。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语气强硬:“妇道人家,懂什么!我自有主张,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少啰嗦!”
说罢,他不再理会暴跳如雷的曲氏,背着手,踱步到院子里,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去说服族长和几位族老。
李月容跟随父母回到李家,看见父亲脸色已经有些发白,赶忙搀扶着他回房休息。
虽然一路上都是坐得牛车,但李秀才身体亏损多年,大病初愈,还是有些吃不消。
“爹,您快躺下歇歇。”李月容小心翼翼地将李秀才扶到床边坐下,替他脱去鞋袜,盖上薄被,“今天累着了吧?”
李秀才靠在床头,看着女儿忙碌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
他摇摇头,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满足:“不累,爹心里高兴。”
李月容替父亲掖好被角,柔声道:“那您先睡会儿,我出去帮娘收拾。”
她轻轻带上房门,走到院子里,就见母亲已经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被褥晾晒。
弟弟小宝像个跟屁虫似的,兴奋地跟在母亲身后,手里还吃力地端着一盆刚打来的清水。
“娘,我来。”李月容连忙上前,接过母亲手中的被褥。
李母看着女儿,眼圈又有些发红,她赶忙用袖子擦了擦,露出笑容:“哎,好,好。今儿我们接到信儿就赶紧去了,你这屋子我虽常打扫,但被褥还没来得急晾晒,正好今日日头好,抱出去好好晒晒,睡着才舒服。”
小宝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姐姐,献宝似的把水盆往前递:“姐姐!给!我打的水!娘说要擦擦桌子柜子!”
李月容看着已经快到自己肩膀高的弟弟,心中软成一团。
她出嫁时,小宝才五岁,刚刚到她腰际,还是个需要她时时看顾的小豆丁,现在都已经长成一个小少年了。
她伸手接过水盆,摸了摸弟弟的头,夸赞道:“我们小宝真能干,都能帮娘干活了。”
小宝被姐姐夸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嘴角却忍不住高高扬起。
李月容将水盆放在凳子上,浸湿抹布,利落地开始擦拭桌椅和窗台。
“姐,你这枕头有点旧了,我那个是娘新做的,里面塞了晒干的野菊花,可香了!我跟你换!”小宝说着就要往自己房间跑。
李月容连忙拉住他,心里暖洋洋的:“不用换,姐姐睡这个就很好。那是娘特意给你做的,你留着。”
李母一边拍打着枕头,一边笑着说:“改天娘给你做个新的。你弟弟在家一直念叨着你呢,你刚出嫁那会儿,他总跑到这空屋子里坐着,说要等姐姐回来,怎么劝都不听。”
小宝被母亲说得有些害羞,脸蛋红扑扑的。
母女三人一边忙碌,一边说着闲话。
李月容挑着说些帮工时发生的趣事,引得母亲和弟弟阵阵轻笑。
里屋的床上,李秀才并未睡着。
他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院子里妻儿忙碌又欢快的身影,听着那阵阵欢笑声,不禁湿了眼眶。
自从月容离家后,家里有多久没这么欢乐了。
好在现在他的月容回来了,这个家,终于又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