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李月容回到了赵家院子。
堂屋里已经点了油灯,赵大山与曲氏早已用过晚饭,桌上杯盘狼藉,只剩下些残羹冷炙,显然没有人为她留饭。
见她进来,曲氏掀了掀眼皮,冷哼一声,继续嗑她的瓜子,连一句“吃过没”都懒得问。
倒是赵大山放下手中的旱烟杆,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语气看似关心地问:“回来了?这次请的大夫怎么说?可开了新的药方?”
若是以往,李月容或许还会因这看似关切的问话心生一丝暖意。
但此刻,知晓了那假人参之事后,再听这话,只觉得字字句句都透着虚伪的试探。
她强压住心头的厌恶与寒意,垂着眼,面上保持着一贯的温顺,低声道:“劳公爹您挂心。大夫说之前吃的药方是对症的,许是我爹病情太重,身子亏空得厉害,所以见效慢,看不出太大起色。大夫嘱咐,暂且按原方再吃一段时间看看。”
赵大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神色,他拿起烟杆又吸了一口,状似无意地追问:“哦…这样啊。那…之前给的那根人参,还有吗?大夫有没有说,是否需要继续用参?”
听到“人参”二字,李月容的心猛地一紧,心中立刻警觉起来。
她指尖微微蜷缩,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用平缓的语调回答:“回公爹的话,还剩一些,够吃一段时日的。”
一旁的曲氏早就竖起了耳朵,听到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将手里的瓜子壳往地上一摔。
她尖着嗓子接话道:“别管够不够,你都别想着再回来我家拿了!告诉你,家里一根都没有了!当初娶你过门用的那根老参,要是拿去卖了,少说也值上百两银子!都能买十几亩上好的水田了!”
她刻薄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李月容,嘴里的话越发不堪入耳:“要我说,这人哪,就得认命!天生就是贱骨头!穷命!就算把金山银山送给她,把那人参当饭吃,也是白白糟践了好东西,屁用都没有!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这番话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李月容的心里。
她气得浑身发抖,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几乎要扑上去撕烂曲氏那张恶毒的嘴,不管不顾将假人参的真相捅出来!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想起母亲的叮嘱,想起自己此刻的处境,硬生生将冲到嘴边的话和翻涌的怒火一起咽了回去,只有那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颤抖。
“够了!”赵大山皱着眉呵斥了曲氏一声,“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胡吣什么!”
曲氏不敢忤逆赵大山,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大声叫骂,只狠狠剜了李月容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丧门星”、“扫把星”,扭身回了里屋。
赵大山看到曲氏离开,这才转向李月容,脸上挤出一丝看似宽厚的神情,安抚道:“你娘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儿,你别往心里去。”
李月容低垂着头,掩去眼中所有的情绪,声音依旧温顺平和:“儿媳知道娘是什么样的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赵大山对她这般“懂事”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也背着手踱步离开了。
空荡的堂屋里,只剩下李月容一人。
她缓缓抬起头,望着公婆消失的方向,眼中再无半分怯懦与委屈,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深夜,李月容收拾完一切,回到厢房,直至躺到床上,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之前因为愤怒忽略的细节,重新在她脑海中浮现。
想起堂屋里公婆截然不同的反应,李月容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婆母曲氏的刻薄与愤怒,一如往常,甚至因为提到人参而更加尖酸。
她那“糟践东西”、“贱骨头”、“穷命”的辱骂,虽然难听,但那仿佛割了她肉般的表情,却不像作假。
李月容细细回想,自从她嫁入赵家,曲氏每每提及那根作为聘礼的人参,总是又恨又痛,曾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捶胸顿足地念叨:“我那宝贝了十几年的老山参啊!白白便宜了你们李家这个破落户!”
“如果曲氏一直以为给出的是真正的老参呢?”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在李月容的脑海中闪现。
她猛地坐起身。
是了,以曲氏那视财如命,斤斤计较的性子,若她知道给出去的是一文不值的假货,绝不会表现得如此心痛,更不会整日将“价值百两”、“能买十几亩水田”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她只会藏着掖着,生怕李家发现人参是假的。
反倒是赵大山,明明平日里最爱和村人、佃户锱铢必较,但自她进门后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因为人参露出过一丝不满和怨怪,反而还会在曲氏说得难听的时候出面制止,安抚自己几句。
这实在不符合他的性子。
那么,真相很可能就是,连曲氏也被蒙在鼓里!
她一直坚信自己当年挖到并珍藏多年的宝贝人参,被丈夫拿去给儿子娶媳妇了。
想到这里,李月容不禁更加疑惑。
赵大山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仅仅是为了省下娶媳妇的聘礼钱,那为何连自己的妻子也要一同隐瞒呢?
而那根真的,价值不菲的老山参,究竟去了哪里?被赵大山偷偷卖了?那钱呢?还是……他另有用处?
李月容皱紧眉头,赵大山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个冷漠苛刻的长辈形象。
平日里虽然也很难伺候,但他很少亲自斥责她,更多时候是由曲氏出面辱骂磋磨。
他在一旁不声不响,就像一个冷漠的看客,只有当曲氏做得实在过分时,才会出来说两句。
若没有假人参这事,她对这个公爹甚至是有一丝感激的,每次曲氏做得过分时,都是他出面,虽然只是说一两句话,当然也不是为了她,只是怕曲氏把事情闹大,最后丢了他的脸,但即便如此,李月容仍然感激他。
但此刻赵大山在她心中原本冷漠苛刻爱面子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更像是一个藏在暗处,心思难测的人。
“这里面一定有鬼。”李月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她必须弄清楚,赵大山到底在隐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