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河水灌入鼻腔,林广川在混沌中紧紧抱住苏芸。
子弹还嵌在他的后背,每一个动作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他拼命蹬水,试图浮向水面,却被暗流裹挟着不断翻滚。
“一定要…坚持…住…”他在心中默念,用最后的力量将苏芸托出水面。
恍惚间,他看见一截浮木顺流而下。求生的本能让他伸手抓住,将苏芸推上浮木。自己却因失血过多,渐渐沉入黑暗……
“广川哥!”苏芸趴在浮木上哭喊,双手死死扯住丈夫的手不放,但一个浪打来,林广川的身影瞬间被河水吞没。
不知漂流了多久,苏芸被冲到一个河湾浅滩。她挣扎着爬上岸,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沿河岸寻找,终于在黎明时分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广川被冲上了芦苇荡,脸色惨白如纸,后背还在渗血。
“广川哥!”苏芸撕下衣袖为他包扎,眼泪混着血水滴在他脸上,“你一定会没事的……”
看着昏迷不醒,甚至有发热迹象的林广川,苏芸咬紧牙,背起他,沿着河流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
不能再拖了,她必须走出去,找人救广川哥。
不知走了多远,前方隐隐传来犬吠声和人声,苏芸想呼救,却最终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最后的意识里,她仿佛看见林广川的手指动了一下……
葛大爷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伤患。
这对夫妻是他家老狗黑子先发现的,当时黑子一边吠叫一边回头拽着他的衣服催他上前。
当他在河边看到那个背部被鲜血浸湿的高大男子和旁边伤痕累累昏迷过去的年轻妇人时,以为又是被倭寇嚯嚯后抛尸的夫妻,这年头倭寇随意杀人实在太常见了。
直到那男子手指微微抽动,葛大爷才察觉对方还没死。他赶紧上前查看,女子倒只是皮外伤,应该是太劳累才昏迷不醒。
但是男子——葛大爷才注意到这人背部竟是狰狞的枪伤,泡得发白的皮肉正往外翻着,随着微弱呼吸渗出淡淡的红色血水。
都还活着!葛大爷朝不远处的村民大喊,快抬到我屋里去!
村民们七手八脚将两人放到树枝做得临时担架上,送到了葛大爷屋里。
葛大爷眼尖,看见林广川腰间还别着把枪,枪套上刻着革命军第十师的字样。
他的手抖了一下,他年轻时在军阀手下当过多年的军医,太清楚沾上这种事有多危险。
何况现在革命军与政府军、倭寇打得不可开交,他们这里可是倭寇占领区,要是被倭寇知道了,那他们……
但当他掰开伤者的眼皮,看见那瞳孔还保持着收缩反应时,医者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
造孽啊…葛大爷叹息着,拿出消炎的药粉倒在了林广川伤口上。
取子弹的过程像场酷刑,没有麻醉药,葛大爷只能用烧红的匕首充当手术刀。
当滚烫的金属划开伤口时,昏迷中的林广川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牙关咬得咯咯响,却没发出一声呻吟。
按住他!葛大爷对两个壮小伙喊道,镊子探入伤口寻找弹头。
奇怪的事发生了,伤处的肌肉纤维像有意识般蠕动起来,主动将嵌在里面的弹头往外推。葛大爷瞪大眼睛——他行医三十年,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事!
找到了!镊子夹住变形的弹头,带出一股暗红色的血。葛大爷正要填塞止血棉,却发现伤口渗血速度正在自行减缓,血管像被无形的手捏住般收缩起来。
更惊人的在后面,当清理完伤口缝合时,葛大爷注意到这人身上还有其他旧伤:左肩有个子弹贯穿伤,右腹有刺刀疤痕,后背甚至还有火烧的痕迹。每道伤疤都愈合得异常平整,仿佛这具身体有超乎常人的修复能力。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啊?”葛大爷喃喃自语。
第三天清晨,林广川从昏迷中醒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茅草屋顶,接着是挂在墙上的蓑衣和渔网。他本能地去摸枪,却只摸到层层绷带。
记忆如潮水涌来:中枪、坠崖、激流中死死抱住苏芸、浮木……
苏芸!他猛地坐起,伤口顿时崩裂,鲜血浸透绷带。
别动!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冲进来按住他,“大早上的你鬼吼鬼叫啥?”
林广川一边挣扎,一边看向四周搜寻,“我妻子…你们有没有看到她?她怎么样了?”
葛大爷没好气的按住他乱动的身体:“你媳妇在隔壁屋躺着,比你伤得轻多了。你刚做完手术,还不能随意下床走动。”
林广川仿佛没听见他的后半句话,死死抓住老者手腕,语气焦急:带我去看她。
葛大爷被这力道惊得倒抽冷气——这哪像受了重伤的人?力气简直堪比猛虎!他不得不妥协,搀扶着林广川挪到隔壁。
当看见苏芸安然躺在床上,胸口规律起伏时,林广川绷紧的肌肉才放松下来。他坐在妻子身旁,颤抖的手指轻抚过她额头的淤青红肿,眼中满是自责。
你小子命真硬。葛大爷递来碗黑乎乎的汤药,子弹离心脏就差半寸,换别人早见阎王了。
林广川一饮而尽,苦得皱眉:多谢老伯相救。我昏迷几日了?
整整三日。葛大爷盯着他,“别担心,你媳妇第一日就醒了,刚刚才喝了药睡去。”
林广川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芸。
屋外突然传来阵阵哭声,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只见不远处村口老槐树下放置着好些盖着草席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林广川疑惑地看向葛大爷。
“那是倭寇来村里扫荡时,没来得及逃跑,被射杀的村民。” 葛大爷蹲在门槛上抽起了旱烟,烟锅里的火光映着那双浑浊的老眼。
“造孽啊,这帮没人性的畜生!” 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王老三家刚满五岁的娃娃,都没放过……”
听着葛大爷的叙述,林广川不由攥紧拳头,伤口隐隐作痛,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慌。
这个叫芦苇淀的村子已经第三次遭倭寇洗劫了,粮食牲口被抢光了,青壮年杀了大半,连井里都被扔了死人。
可就是这样一群失去一切的村民,却把最后半袋大米熬成粥,分给他和苏芸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