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沉,京兆府内署。
沈淮之坐在昏暗的房间内,一动不动,如同木雕。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桌案上放着一张女人的画像,那是从吉州回来的暗卫带回来的。
画中女人眉眼寡淡,面容素净,面部骨骼线条平缓,左眉骨处印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
这副样子,和小丫头生动活泼的气质天壤之别,尤其是那毫无生气的死鱼眼,怎及小丫头半分灵动?
可这偏偏就是那陈秀才的女儿东离。
唯恐出了差错,办差的暗卫让全村人逐一进行了指认,确保画中之人就是东离。
她若是东离,那他的小丫头又是谁?
还有,暗卫一再表示,已发回信笺,明确写的是:东离外祖父家附近无河流……
如此,那张“确有河流”的信笺是哪里来的?
听夜隐说,他昏迷的那几日,小丫头曾去过他的书房,如此就对上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直攥得他无法呼吸。
他一直以为自己护着的是个身世可怜的丫头,可如今,桩桩件件事情都透着蹊跷。
天启传递书信的喜鹊,一直在后院栖息,后来小丫鬟去了清风苑,那喜鹊也跟了过去……
他之所以说服自己要信任小丫鬟,只因她和喜鹊并没有任何接触,可如今,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远处的更声敲了三下,屋内静悄悄一片,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落在那幅画像上。
沈淮之浑身发冷,连后脊梁骨都透着寒意,他不敢回去,不知该如何面对小丫鬟,害怕真相揭开时,所有的美好都变成了梦幻泡影。
他就那样坐着,想起潜入小丫头房间的黑衣人,想起过往的种种,任由疑云堵得心口发慌,一颗心在暗夜里越来越沉重……
“主子,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是阿卓第四次劝他了。
阿卓不明白,主子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往忙完事,早就迫不及待回去了,今日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为难遭窄的事?
沈淮之缓缓起身,脚下熟悉的刺痛传来,犹如刀割一般,他却毫不在意,喉间发出沉闷的声音:“回别院!”
阿卓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赶紧出去备车。
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刺耳,像一把钝刀,割在沈淮之沉痛的神经上。
沈淮之无力地靠在车厢的车壁上,周身的寒气比窗外的风雪更甚。
脑海中,东离浅淡的眉眼和小丫鬟灵动的五官反复交替,直扰得他心神不宁,心口发痛。
难怪他唤她“东离”时,她的表现是茫然和抗拒;那日,他想叫回她原名,她却毫不领情——今日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踏着夜色,沈淮之回到别院。
房间内,小丫头已经熟睡,被子下的轮廓小小的一团。被子被她无意间踹开一角,纤细的足踝露了出来。熟睡的小脸上,唇角微勾,似是做着什么美梦。
沈淮之站在床边,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他想摇醒她问个明白,又怕惊醒她,扰了她的美梦。
最后,他将她露出来的小脚送回了被子里。
沈淮之没回来时,林怀音一直睡得不踏实。因为心里装着事,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在身旁。
眼睛眯开一道缝,望见那道熟悉的轮廓,林怀音嘤咛一声:“沈淮之,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拉着他的手:“你怎么不上来呀?发什么呆呢?”
说着,她把他拉了过来,强行帮他脱掉衣服和靴子,语气带着急切:“身上怎么这么冷呀?”
小丫头顿时睡意去了大半。
沈淮之任她拉、任她拽,任她把自己拉进被窝,任她像八爪鱼般缠上来……
沈淮之的身上冰凉透骨,林怀音打了个寒颤,可她没有退缩,反而把他拥得更紧了——她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不一会儿,她似想起了什么,叽里咕噜爬到沈淮之的脚底下,毫不嫌弃地将他的一双脚抱进了怀里。
他的脚已然凉透,林怀音心疼地边为他捂着,边为他搓着,嘴里咕哝着:“怎么这么不注意?知道自己受不得凉,还把自己冻成这样?”
渐渐的,林怀音发现了沈淮之的异常:“沈淮之,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呢?”
她想了想,或许是沈淮之累了,便柔声道:“沈淮之,你快睡吧,也睡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儿又要上早朝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见沈淮之不出声,林怀音又说:“要不就吃馄饨吧?吃这个暖和。”
忽然间,她又想起了什么,从枕头旁拿过一样东西,放在沈淮之枕头边:“沈淮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忙了好几天,终于大功告成了。你先别打开,起床前才能看哟。”
说了半天,沈淮之一句回应都没有。林怀音越发奇怪,而且她抱着他时,他也没有任何回应——他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生病了?
林怀音将手放在沈淮之的额头,探了探温度,不像发烧的样子,可是怎么有这么多的汗?
“沈淮之,你腿又疼了?”
回复她的还是一室的寂静。
林怀音以为沈淮之睡着了,却忽然对上他那双晶亮的眸子——原来他没睡。
林怀音凑上去,趴在沈淮之身前,与他面对面。这个人到底怎么了?今天为何如此安静?
林怀音试探着吻上他的唇。他的唇冰冰凉凉的,带着以往的清新甘洌。
林怀音吻得很用心。换作以往,她稍稍主动,沈淮之早就热情似火地回应了。
可今天的沈淮之,却像个生病的乖孩子,任她亲近,只沉静地接受……
这样的沈淮之,让林怀音很不习惯。她本就打算,若是没有意外,明天就离开这里。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心中更添万般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