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步入深秋,大东地区的山峦换上了斑斓的彩装,榛莽苍苍,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枯黄和果实成熟交织的独特气息。
天气转凉,地里最繁重的秋收工作已经接近尾声,知青们的活计相对轻松了些。
这天下午,温云清提前干完了分配给他的,在晒谷场帮忙翻晒玉米的活儿。
他惦记着前两天在山里发现的一小片野山梨,想着趁现在有空去摘些回来,可以酿点梨子酒,或者晾成果干。
他跟记分员打了声招呼,便背着背篓,熟门熟路地往后山走去。
为了抄近路,他选择了一条较少人走的山间小径,需要穿过一片茂密的椴树林和一处乱石坡。
就在他快要走出椴树林,接近乱石坡时,前方隐约传来了压低的说话声,语气带着一种不寻常的鬼祟。
温云清脚步一顿,身形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隐到了一棵粗大的椴树后,屏息凝神。
他的耳力远胜常人,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两个声音——一个是被他抓住偷饭、赔了粮票菜金后一直对他怀恨在心的孙志高,另一个声音,则属于一个叫王海的新知青,也是去年来的,平日里跟孙志高走得颇近,同样对没能当上老师耿耿于怀。
“……确定没问题?那李文人看着老实,可也不傻。”这是王海的声音,带着点迟疑。
“放心,我都打听清楚了。”孙志高的声音透着阴狠和得意,“隔壁红旗大队那个叫赵金凤的姑娘,她爹是队里的会计,家里就她一个闺女,惯得厉害,性子泼辣着呢。她之前相看过几个都没成,眼光高得很。最重要的是,她前几天来走亲戚,我‘无意中’听她跟人念叨,觉得知青有文化,挺稀罕的。”
“那跟李文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孙志高压低声音,“李文不是每周三下午,都要去公社中心小学开会学习吗?回来必定经过黑瞎子沟那头的那段陡坡路。我观察好几次了,他回来得晚,那时候天都快黑了。”
温云清心中一动,黑瞎子沟那段路确实陡峭,一边是山壁,一边是长满灌木的深沟,虽然叫黑瞎子沟,但这些年附近很少见到黑瞎子(黑熊)了,更多的是些獾子、野兔之类的小兽。
“你的意思是……”王海似乎明白了什么。
“咱们提前弄点獾子油,或者搞点野兔血,撒在李文必经的那段路靠沟边的草丛里。那玩意儿腥膻味重,能引来东西。不用真引来黑瞎子,哪怕引来几只饿急眼的土豹子(猞猁)或者野狗,也够他喝一壶的!”
孙志高声音带着算计,“到时候,咱们算好时间,假装正好路过‘救’他。混乱中,把他往沟里推一把,摔不死,但扭伤脚、刮破衣服总是难免的。然后嘛……”
他阴阴一笑:“隔壁大队那赵金凤,她姨家就在黑瞎子沟附近的屯子,她这几天还没走。咱们‘救’了人,总得找人帮忙抬回去吧?正好‘偶遇’赵金凤和她姨家的人。这荒郊野外,天色又晚,李文衣衫不整、受了伤,被一个姑娘家看见了,咱们再在旁边说道说道,起起哄……嘿嘿,李文这小子脸皮薄,又讲究什么责任感,众目睽睽之下,他跟那赵金凤有了这层‘瓜葛’,名声还要不要了?到时候,那赵金凤家能放过他?他这老师的活儿,还能干得安心?说不定就得乖乖娶了那乡下丫头,这老师的位置,自然就得空出来了!”
王海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能行吗?会不会太狠了?”
“狠?谁让他挡了咱们的路!”孙志高语气狠戾,“这事儿天衣无缝,看起来就是他被野兽惊吓,自己不小心摔沟里了,咱们是救人的!谁能想到是咱们动的手脚?那赵金凤一家还得感谢咱们给了他们一个城里女婿呢!”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些细节,比如如何弄到獾子油,具体在哪个路段布置,如何把握时间等等,然后才鬼鬼祟祟地分头离开。
树后的温云清,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他没想到,孙志高这些人竟然如此恶毒!
为了一个教师的名额,不惜用这种下作手段,不仅要毁了李文的前程,还要搭上他一生的幸福!
那个赵金凤姑娘,听描述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若真被他们算计成了,李文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而且,这个计划确实阴险。
利用野兽的习性制造意外,再利用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和流言蜚语逼人就范,几乎不留下直接证据。
若非他恰好听见,李文恐怕在劫难逃。
今天正是星期二。他们的计划定在明天,周三下午。
温云清没有打草惊蛇,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椴树林,改变了去摘野梨的计划,转而朝着黑瞎子沟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亲自去勘察一下地形,思考如何破这个局。
他不会让他的朋友被算计,更何况李文是他的舍友,还是一个不错的舍友。
他的朋友要结婚,也一定是要遇到一个心爱的女人才结婚。
他沿着李文平时开会回来的路线走了一遍,重点观察了孙志高提到的那段陡坡。
路窄坡陡,沟壑幽深,灌木丛生,确实是个容易“出意外”的地方。
孙志高选择这里,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温云清站在坡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脑海中飞速运转。
直接告诉李文?不行,李文性子直,未必能完全掩饰情绪,容易打草惊蛇,孙志高他们完全可以矢口否认。
告诉村干部?同样缺乏证据,空口无凭。
最好的办法,是将计就计,在他们实施阴谋的时候,当场揭穿,或者……让他们自食其果。
一个初步的计划在温云清心中逐渐成形。
他的眼神掠过深沟对面那片茂密的橡树林,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当晚,温云清回到知青点,神色如常。
吃饭时,他看到李文还在认真地备课,说明天下午要去公社开会,晚上可能回来晚点,让他们不用等他吃饭。
温云清点点头,状似无意地提醒了一句:“李哥,听说黑瞎子沟那边最近好像不太平,有人看到有野狗群活动,你明天回来走那边小心点,最好在天黑前赶回来。”
李文抬起头,笑道:“放心吧云清,我走惯了,会小心的。开完会我就马上回来。”
孙志高和王海就坐在不远处吃饭,听到温云清的话,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孙志高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似乎觉得温云清的提醒正中他们下怀。